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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第三百零一章 何为士
    所以,在暗牢里,第一次看到岑焉,夏悯就知道他是谁。然后,他就知道,这是坑死赵昊的绝佳机会,甚至他自己都有可能借这个机会从秦宫中脱身。

    他要去西楚,他要去找苏怜,他要见一见那位据说是先生亲传的“小师弟”。

    只要想到这一点,夏悯就快乐得像飞过秦宫上空的鸟儿,背间生翅,脚下有风。但这一切,都不能表露出来。越是此时,他就越要沉稳,一步不能行错,一着不能不慎,要更沉着,更冷静,更小心。

    “陛下可还有吩咐?若是没有,小人告退。”

    把头低得更垂一点,夏悯努力表现出自己的恭顺和对赵昊眼下处境的无动于衷,若他突然上赶着表示自己,那才会让赵昊生疑。

    赵昊挥了挥手,让他退下,待到夏悯倒行着退至门边时,才冷不丁的道:“‘刺秦’的手笔,是不是很像沈碧空的行事?”

    沈碧空这个名字,赵昊已经好几年不曾提起,此时说来,这三个字仿佛挟着难言的生涩与沉重,不是从唇齿间吐露出来,而是自车轮间滚动出来。

    这种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把人往死里坑的行事作风,太像了那个人了。

    夏悯顿了顿,闭上双目,道:“陛下,先生早已不在了。”

    人不在了,但魂一定还在,必让赵昊日夜寝食难安,眼睁睁的看着抓到手中的一切,又如指间沙,一点点流泻。

    瞧,这是多么痛快的报复啊,先生就是先生,他的报复,绝不会是一刀捅死那么的干净利落,哪能有那么便宜呢。

    赵昊望着他闭上的双眼,唇角冷冷的往下一撇,杀意横生。

    夏悯却仿佛一无所觉,再次躬身,而后退走。

    “岑焉,朕是该放你,还是杀你?”

    是夜,赵昊出现在秦宫一角的偏殿里。

    早在事情爆发出来之前,他就已经把岑焉挪出了暗牢,那时候,死不低头的岑焉开口乞食,赵昊还以为,这是狂士折腰的前兆,他欣喜若狂,当即就给岑焉换了地方,偏殿虽然不够华丽,但比暗牢要好多了。

    他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岑焉,只要肯为他所用,高屋金榻,锦衣玉食,要什么有什么,他可以容忍岑焉一时的清高狂傲,但千万别让他等太久,他是秦皇,不是秦龟,没有那么好的性子。

    谁知这岑焉出了暗牢后,该吃吃,该喝喝,没事儿就高歌,有事儿不发一词,面对赵昊的询策,他整个儿一哑巴。

    赵昊隐隐觉得自己好像是被涮了,但他不相信这世上有人敢涮他。名士嘛,总得表现出点骨气,才能让人看得起,一逼就低头折腰的,那不叫士,更何论国士。

    以士之礼待士,以国士之礼待国士。

    赵昊想起有人曾跟他说过这样的话,所以他忍了,拿出国士之礼来对待岑焉,等着再收获一名国士,让秦国名声更盛,让他这个皇帝英明的形象无可指摘。

    但“刺秦”案发,他的美梦顿成泡影。当时,赵昊当场扣押了李敏及西楚使节团一干人等,然后第一时间,不是跟臣子商议如何平息此事,而是跑到了偏殿,见了岑焉。

    这狂士不知从哪里听了消息,正在殿中狂歌,敞衣披发,大笑捶胸,见了赵昊后,以指尖对鼻尖,狂笑道:“士可杀,不可辱,秦皇,你可知何为士?”

    他以指凌空写出一个龙飞凤舞的“士”字,狂声道:“士有筋骨,一头深扎于地,一头敢捅破天。”

    “士者,威武不能屈也!”

    “士者,富贵不能淫也!”

    “你擅杀他国皇子,私囚他国使节,以威武富贵诱惑于士,哈哈哈,尔行不义之事必有不义之报……岑某早知你必有今日!”

    “来啊,来杀某啊,成就某一身不屈傲骨,成就尔身后千古骂名,来啊……哈哈哈哈,你怕了,你不敢……堂堂秦皇,胆小如鼠尔!”

    赵昊被骂得额头青筋爆跳,几乎就想当场一刀劈了这不知死活的狂士,但到底忍下了。他虽爆怒,但脑中还有一线清明,并不是楚皇那样的疯子,疯起来不管不顾。

    这岑焉眼下是杀,还是放,他需要仔细思量,若杀,便要首尾全都处理干净,不留半分马脚,若放,也要岑焉先低一回头,对外声称秦皇没有扣押他,只是留他在秦宫做客罢了。

    而这两点,偏偏赵昊眼下一个也做不到。杀了岑焉,处理首尾的事就必须交给千鳞卫,然而宋成功并不如刘晖那样值得信任,只看当初岑焉身边的童儿逃脱一事,宋成功就敢隐瞒不报,就知此人贪功畏罪,欺上瞒下,能力还值得怀疑,赵昊不相信他能处理好首尾。

    放了岑焉不是不可,问题是岑焉这狂士太狂了,根本就不跟赵昊谈条件,一见赵昊,不是骂,就是求死,简直让人恨不得真个给他一刀来个痛快。

    眼下赵昊是进也不得,退也不得,也难怪他暴躁到将整个勤政殿都给砸了。夏悯能从他手底下逃出性命来,可以说是侥幸,事实上,赵昊眼下一脑门的麻烦,短时间里还顾不上他。

    “刺秦”案最棘手的地方,还不止在岑焉这个人是杀还是放,更重要的是,李敏干的这事儿,是出自他个人所为,还是西楚皇暗中授意,若是后者,便必有后招。

    西楚,莫非是想借岑焉来跟秦国宣战不成?以秦皇擅杀国士的名义宣战,西楚就能立足于大义,妄动刀兵,天下人都不会说西楚半个不字,只会说是他赵昊倒行逆施,西楚伐秦,简直能跟替天行道划上等号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赵昊气得都想吐血,到底还是召集了几位重臣,开始商议此事如何解决。

    事实上,在赵昊召见臣子之前,秦国朝中就已经差不多形成了一致意见,都主张放人,差别就在于怎么个放法,才能挽回秦皇的个人名誉和士人们对秦国的印象。

    而引导这股意见形成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付赤川。

    “刺秦”案发,最难堪的人,何止赵昊一个,付赤川比他还难堪,原因自然有多方面的,一则,付赤川是秦国司空,赵昊干的这事儿,居然没跟他支会一声,可见他这个司空当真是太不被重视了。

    二则,付赤川也是士,是和岑焉同门的国士,国士被囚,天下士皆以为耻,他又何能例外。他要是敢说一句替秦皇辩白的话,天下人的唾沫星子都得淹死他。

    三则,吴国被灭后,付赤川正利用自己稷下学子的身份,拼命从吴国拉拢人才,以壮大自己在秦国的势力,眼瞅着形势一片大好,就爆发了“刺秦”案,他拉拢那些人才时说的一大通好话,其中不乏抬高秦皇的,通通都成了屁话,还直接导致了他个人的信用问题,你一堂堂国士,嘴里说的话全他妈的放屁,谁还信他啊,谁还肯为他所用啊,人家没当面给他一个“呸”字都算是宽宏大量了。

    尤其是那些正往秦都赶来言之凿凿不放人就要自焚于秦都的名士们,更是给了付赤川莫大的压力,他在秦国努力了这么几年,好容易才借着吴国被灭的机会,终于在秦国朝堂上竖起了威信,拥有了势力,眼看着就能放开手脚大展宏图,结果又来这么一出,一旦这些人真自焚在秦都,那么付赤川就得放弃这些年的努力,头一个离开秦国,否则,他何以称国士?他要是不舍得离开,就得放弃国士的身份,甚至连士的身份也不能保留,这足以让他被钉在耻辱柱上一辈子不能翻身,死后还得跟着秦皇一起遗臭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