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法之真意非雷,而是逆天地万法之意,是历经万劫砥砺前行之心,是不断进取之神。我前半生求真法而不得,后半生便从不吝啬传法天下。”
李易垂目,看着面前这个冷峻的青年。
对方犹如前世李长生凡人时期,日以继夜的修行,竭尽所能的去探求大道。那本在修行界烂大街的练气功法早已被他翻烂,每一个字,每一个动作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任他如何挣扎,也无法引气入体。
那时李长生明白,天地不容他。
自此,不修天道,不修天地,只修己道。
“你是第一个能够参悟我之雷法的,其中也确实有以力成道之法,可你不是我。”
可天地之间又有多少人是李长生?又有多少人能在无止境的绝望之中砥砺前行?
生命的重量不取决于长度,李长生悟道六十载相当于他的一生,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摸索道路。
秋无极与李长生是同一类人,只不过后者历经的磨难更多。至少秋无极一开始修行没有遇到阻碍,一路修行到最后,高歌猛进才发现前路已断。
李易并非歌颂苦难,如果可以没有人想要历经磨难,谁不想一生到头顺顺利利。
只是修行如同打铁,每一次突破磨难,破而后立都会获得新生。李长生颠沛流离的一生,不是秋无极所能比肩的。
至少此时的秋无极,还看不到以力突破的希望。
秋无极语气坚决的说道:“朝闻道,夕死亦可矣。”
若是修行为了生死,那么他不可能走到如今这一步,真正的大神通者早已将生死置身事外。
前世他去杀凤娲,有道尊的命令,而更多是像如今这般,为了自己的道。秋无极期望无相能够给自己足够的压力,让他置死地而后生,极境升华后突破。
然而事与愿违,临阵突破是美谈,却不是寻常事。
如今他想再尝试一次,哪怕前世已经死过一次,今生仍然义无反顾。
“会死。”
李易再一次重复,嗓音轻飘,却犹如一座泰山压顶,让秋无极感受到了无穷无尽的压力。
仿佛前路已是悬崖,自己无论如何都跨不过。
这也是一种怜悯。
李易不喜悲剧,二人虽未曾谋面,也毫无关系,但作为过来人,他不介意给后来者忠告。
秋无极沉默半响,身具七彩玲珑心的他听明白了对方真正所要表达的意思。
自己现在还不够格。
他问道:“敢问仙人,吾一定无法以力成道?”
李易摇头道:“凡事无绝对,若要说可能性,你是现在天下最有可能以力成道者。但是希望渺茫,这是一条充满荆棘的道路,不要妄想自己是特别的,此道没有运气一说。”
以力成道之难,比正常途径的无相要困难的多。
秋无极虽然已经是无相之下第一人,仅凭表面上的战斗力,其实也能比肩无相,但仍然不够。
他只有极其渺茫的可能。
“或许往后可能性会更大。”
一秒,两秒,三秒……
秋无极异常沉默,握剑的手越绷越紧,他并非害怕死亡,而是一种侥幸。
就如李易所言,或许往后自己突破的几率更大。这也是大部分修士即将突破的心理,明明已经准备万全,却又想继续打磨底蕴,花费无数年只为增加那么百分之一的几率。
可如此真的能突破吗?
至少比现在有把握。
七巧玲珑心疯狂的跳动,让秋无极明白此时此刻更应该做什么。应该退缩,积蓄力量,以后再突破。
如今他实力更进一步,完全可以脱离了道尊的掌控。而仙人这种存在也并不想杀死自己,或许面对自己,对方从来不存在杀与不杀的念头。
杀,是对于同等存在的。
秋无极眼中已然有了决断。
七巧玲珑心明辨是非,永远能够给出一个最好的答案,却并非最适合的。
毕其功于一役。
“求仙人赐道。”
李易没有继续劝说,事不过三,既然对方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那么他也只能尊重。
“我给伱三天时间准备。”
白衣仙回首环顾天地,淡漠的说了一句:
“别动,动就死。”
天地寂静,无人回应。
也没有人敢应这一声。
言罢,阳神消散于虚空之中。
一切的波澜在此刻平息,天地间的强者寂静无声,无不仰望着秋无极。
此时此刻,哪怕不感兴趣的人,也向此地投来了目光。
突破无相。
这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如今竟然有人要踏出第一步,而且还是以力征道。
又闻其言,上一个是李长生。
如果秋无极也以力征道,是否能像李长生那般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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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水,李家林园。
“仙长。”
清玄小心翼翼摇晃着李易,此时他双目微闭,发出细微的鼻息声,好像是在睡午觉。
可刚刚却又神魂出窍,难不成刚刚回来又睡着了?
李易仍然没有醒来,看起来应该不像是装睡,也没有必要。
“小道士,一边去别打扰仙长睡觉。”
兔儿一脚踹开清玄。
她虽然也好奇突破无相的事情,但这个明显比不上仙长睡午觉。无相距离她过于遥远,自己也不太可能突破。
兔儿最大的优点就是心有逼数,对于自身的定位很清晰。
一开始是当侍女,后来忠心变质,但不影响兔儿对“自己是个花瓶”的自我认知。
一个小时过后,李易缓缓的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从竹椅上起了。
看了一眼夕阳,道:“兔儿,今晚吃什么?”
“从龙宫抓来的碧清灵鱼,还有仙长最喜欢吃的黄豆猪脚,黄豆我是用灵植标准栽种的。”兔儿回答道。
“兔儿懂我。”
李易忍不住揉了揉兔儿脑袋,对方立马用脑袋去蹭,可谓是兼具女子的妩媚,又保留了其天真烂漫。
让东云舒与卫兮稍微感觉到了一点压力,但已然无法像刚刚见面时那样发作,上手就是一个大嘴巴子。
毕竟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
不说什么姐妹一条心,至少对于其他人的容忍度会高一些。特别是兔儿还很讨人喜,很会投其所好,就是作为情敌的她们也很难打骂对方。
兔儿不忘收买人心,道:“我还给卫姐姐准备了最好的白玉豆腐,东姐姐喜欢的八珍鸡。”
祝雪举着手问道:“我要吃糖水。”
“小东西,兔妈吃什么你吃什么。”
“呜呜呜。”
李家人如往常一般闲聊打屁,而清玄显然无法如此轻松,他来到李易身边,低声问道:“仙长,您如何让人以力证道?那个秋无极,真的能突破无相吗?”
“平时我一直在教你们。”李易神情颇为无奈,看着这俩和尚道士,像是在看不争气的孩子。
“你们看看人家秋无极,都不需要亲自教,他就懂了。而你们,我谆谆教导了不知道多少次,还认为我是找理由打你。”
难道不是吗?
清玄很想反问,但为了自己的屁股,还是老老实实的顺着对方的言语问道:“您的意思是要劈秋无极。”
“差不多。”
李易眉目间多了一分认真,道:“我之雷法难以言传,只能去感受,也就是我平时教你们的方式。但不同的是,这次我不会留手。”
“那他岂不是死定了?”清玄眼中闪过一抹恐惧。
李易对于身边的人,能给的东西基本毫不吝啬,其中自然少不了满足他们的好奇心。
比如他的全力一击。
虽然不可能真的打,但稍微感觉一下还是可以,仅仅是一瞬间的气息,清玄当时就晕眩过去了。
“阿弥陀佛。”
渡世低声念叨着经文,手指不自觉的微微颤抖。
清玄又问道:“那是否是扛过您一击即可无相?”
“我虽尚有几分力,但还没夸张到那种地步。”李易不由得失笑摇头,“能否无相不取决于我,而是他本身。就算度过了我的雷法,也只能证明他的实力。”
“无相,是登天门。”
紧接着李易话音一转:“不过能在我全力出手下走过三招,应当是可以无相。”
“……”
清玄与渡世无言。
他们又一次刷新了对李易的认知,言外之意就是三下可以把无相打死?
至少是重创。
“如果秋无极真的成了怎么办?”清玄三问,言语之中多了几分的担忧。
李易淡然说道:“成便是无相,你想如何?”
清玄深吸一口气,满脸郑重的说道:“我想请仙长,将其击杀。”
“有仇?”
清玄摇头道:“无冤无仇,可秋无极千不该万不该要成道。就算无相的数量增加,我也不希望有人突破,纵然是我自己。”
就算是自己成道也不允许,如同邪魔一般的发言。
渡世低头一言不发,沉默是最好的认可。
虽没有明说,但两人相处两千年之久,许多事情不用明说。
李易一眼便看出了清玄的忧虑,轻声说道:“小七,你可知取一毫而损天下,亦不为也。我从不奢求成为圣人,却严以律己不成为恶人。”
“任何人都有追寻更高境界的自由,小七,我希望你不要跟萧云天他们一样犯错。”
清玄反问:“仙长可知,天下欠您一分因果?您的存在,牺牲少部分人又如何,这是为了大部分人的盛世。我知道您不喜放弃小部分,可能突破无相者,天底下恐怕也就一人。”
“杀一人而平天下,也不可吗?”
“可。”
李易的点头出乎清玄预料。
“如果杀一人能救天下,纵然此人是好人,别无他法之下,我也会动手。但假设二字,假在前,永远是假的,天下的安危不可能落一人之上,也不可能是我。”
“小七你最像我,也通晓人心,应当知道真正的问题在哪。”
李易上前两步,脸上并未出现责怪的神情,那双眼眸一如既往如春水般温和。
可清玄不自觉后退了。
他心虚。
“今日你可以不让人突破无相,明日你就可以不允许圣王出现,然后就是化神,再到元婴,乃至剥夺天下人修行的资格。”
“仙长,我只是一个化神。”清玄挠了挠脸颊,露出略显尴尬的神情,也是在掩饰心虚。
他不行,但联合所有能联合的力量却不是不可能。
清玄懂得人和的力量。
所以李易才认为,他像自己,只是少了一个拳头。
李易没有揭穿。
“我愿天下之人,皆可无相。”
“仙长,你这话就相当于所有神州百姓皆有成为宰相的资格一样。”清玄吐槽道,同时显然也没听进劝。
其他事情可以退让,可唯独削减天地之力不可。
李易笑容温和道:“是这样,但终归要给后人留点念想。能不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有这个资格。”
“我也相信,所有人都是有机会无相的。”
言至于此,李易转身回到屋内,没有严厉的命令,却又仿佛不容改变。
清玄与渡世站在原地沉默许久。
这位仙人亦如当年一样任性,一样超凡脱俗。
仙不是尊称,而是对于他本身存在的一种阐述。汇聚人对于一切美好的幻想,一个至圣至贤的完人。
仙人不是完人,有着许多的小毛病,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又胜似完人。
清玄叹息一声,挥手送出一只纸鹤,告知仙宫,不必再有其他行动。
一是秋无极赢得堂堂正正,光明正大,根本不可能下黑手。
如果还是问剑还好说,完全可以群起而攻,这也符合规矩。但强者都是傲气的,萧云天与焰天君明显不愿意。
二是仙人不同意。
院落外。
两位无相坐在榕树之下久久不能自语。
“秋无极,能成吗?”
“不可能。”
“为何?”
老树精回答一如既往:“他不是李长生。他只是有无相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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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
天外。
秋无极盘坐于地,依靠在凤娲道基,身上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并且让他的实力隐约间又增长了些许。
这是前世所无法想象的,圣王巅峰的道行还能够增长。既不是修为,也不是法力,更不是法宝,是他的道在增长。
如此便是小五雷正法的真意。
雷法只是表象,真意是以力证道之法。
只要不断的磨练自身,终有一天便能突破极致。
前几日的问剑天下抵得上他几万年的修行,但也仅此一次,往后圣王已经无法给他造成压力。
必须是无相。
也就是仙人赐法。
最后一道伤口愈合,最后一口真气回到丹田,秋无极缓缓的睁开眼睛。
紧接着,赤足白衣的仙人忽然出现,又仿佛一直在那里。
“准备好了吗?”
他嗓音随和,犹如天边的云彩。
“请您赐教。”
秋无极起身,发丝狂舞,眸光之中绽放万千剑意。
斩仙剑出鞘,刹那间如排山倒海般的法力爆发,仅仅是落到现实的些许风浪就卷起了方圆百里的云层。
转瞬间犹如利于台风风眼。
反观白衣仙一脸淡然,身边没有任何的波澜。
秋无极挥出一剑,这一剑仿佛要斩落天地,剑光笼罩半个星球。
“别死了。”
如清风般的嗓音传来,紧接着砰的一声,那万千剑光化作虚无。
洁白纤细的玉指虚空一点。
嗞啦!
细微的雷鸣声响起,秋无极看到了一缕雷光,或许只有自己头发大小,却让他的身体不自觉的颤栗。
这就是他的全力一击?
疑惑响起,还未等秋无极思考,接踵而至的是无边无际的雷光,是仿佛让他连抵抗都不敢的威光。
秋无极咬破舌尖,嘴角不自觉的狂笑,燃烧道基再度斩出一剑。
“斩!”
轰隆!
无与伦比的冲击波瞬间冲垮了刚刚形成的台风,无数的云层散落,又如棉花糖入水般消失。
秋无极一口鲜血吐出,深受重创,气息萎靡到极致,转瞬间又强行提了起来。
紧接着一声清脆的破碎声响起,仿佛有某种东西破裂一般。
秋无极感觉到了无相,感觉到了那股超脱一切的伟力。
但也仅仅是感觉到,他就像在天门上凿开了一个口子,可以用眼睛去眺望那些无上存在的世界,一个名为超脱的全新天地。
“不错。”白衣仙毫不吝啬的称赞道。
“当得起无相之下第一人,还继续吗?”
秋无极抹了一把嘴角的血,重新站起来,坚定的说道:“还不够,远远不够。”
白衣仙再度凌空一指,这一次是一抹白光。
而秋无极也斩出了更强的一剑。
真正意义上能破开法则的一剑!
白光与剑光二者轰然撞击,朝此地投来目光的圣王们并没有看到或听到,设想中的轰鸣。
只是一道难言的嗡鸣荡开,一抹苍白向四周扩散,其中蕴含着毁灭天地的伟力,所过之处法则尽散!
直击法则的攻击!
当场所有圣王晕眩,险些倒地昏迷过去。
再度望向天外,看到的并非蔚蓝的天空,也绝非漆黑的宇宙,而是一片苍白。
近乎混沌的苍白,就像天地被凿出了一个洞。
秋无极单膝跪下,浑身是血,身躯肉眼可见的颤抖,半边脸已然焦黑。
但他活下来了。
气势再度上涨一截,彻彻底底超越了圣王的界限。
成了?
一个念头不约而同出现在所有旁观者内心。
而无相们则是摇头。
从井底爬出来,距离天上可还有十万八千里。
“你,尽力了。”
白衣仙似慰藉,又似宣判。
这是他最后的仁慈。
再上前一步即是死,没有任何的余地。
应了老树精的一句话“他不是李长生”。
呼呼~
罡风呼啸,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个呼声。
意图效仿仙人者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刮倒。
一道道犹如实质的目光于虚空交汇,落到了秋无极身上。
惋惜,敬佩,欣赏
所有人都知道他已经油尽灯枯,再向前一步即是死。
“朝闻道,朝闻道吾已见超脱,不可不可如蜉蝣朝生而暮死,吾当是那遨游九天的真龙,当是超脱天地之圣。”
“最后当是与您对等,与您平视。”
秋无极颤颤巍巍站起来,握剑而立,虎口流淌的鲜血从剑身滴落,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唯独那双眼眸未曾变得浑浊。
反而越发的明亮。
他嘶吼道:“弟子秋无极,求仙人赐道!”
“哎。”
一声叹息,落得万里霞光,斩仙剑断裂,剑柄落地而化陆地,终成神山。
秋无极落到神山上,半张脸埋在泥土里,眸光溃散,生机快速流失。
白衣仙落地,无悲无喜说道:“恭喜,你已朝闻道。”
他无力回答,只是愣愣看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膨胀的大地,其中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
一位无相的道在演化。
凤娲。
而我呢?
落入淤泥的秋无极艰难抬手,一抹超脱天地的白光化作一把剑,其剑朴实无华,没有任何的灵光与威能。
却又是他梦寐以求的.
成道!
他抱着朴实无华的剑,视若珍宝,轻声道:
“其名,太上。”
起于无极,归于太上。
一阵风吹过,只剩下一把朴实无华的剑。
白衣仙拿起太上剑,拂去上边的尘土,念出了最后一句,道:“夕死可矣。”
秋无极,天地万古以来,第二位以力成道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