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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三百八十四章 江陵(4000)
    高孝瑜将果子带回麟趾阁,这是诸皇子读书的地方,高孝琬只尝了一颗,向两位兄长表示感谢后,便不再多吃。

    高孝瓘啃着二哥带回来的果子,甘甜的滋味溢满口腔。

    来不及多回味,眼见一旁四岁的高孝琮狼吞虎咽,盆里的果子所剩不多,高孝瓘抓起一颗询问道:

    “二哥,我能否留一颗晚些时候再吃?”

    这种小要求,高孝瑜当然不会拒绝,他与高孝章、高孝琬暗地里斗得厉害,却也不会殃及老四这个小透明,至少明面上也乐于在高孝瓘面前展现宽容亲和的兄长做派。

    谁都知道高孝瓘生母不详,毫无威胁,若连他都容不下来,落在外人眼里,与胡亥又有什么区别。

    批阅奏章的高澄早就知晓了两个儿子在娄昭君面前的谦让,虽说戏假了点,但结合他们的年纪,骗过娄昭君倒也不意外。

    儿子会演戏,总比性情耿直要强,大齐文武被他熏陶多年,耳濡目染下,一个个几乎都成了戏精,吹嘘萧渊明的那场群戏,足以证明。

    若不精明一点,保准被这群人耍得团团转。

    麟趾阁放课后,内宦通禀,皇四子求见。

    高澄早就听说高孝瓘留下一颗果子不吃,此刻见他举着果子跑进门,不由大感欣慰:

    ‘想不到我高子惠还有一个这么孝顺的儿子,遇着好吃的,也不忘给他父亲留一份。’

    不等高孝瓘开口,高澄便笑道:

    “慢点走,莫摔着,等会你随为父出宫,今夜便留在瑶光寺。”

    高孝瓘闻言,立即将果子收进怀里。

    高澄见状眼角抽搐,暗示道:

    “你二哥给的果子可还好吃?”

    未满七岁的高孝瓘乐呵呵道:

    “滋味甚美,父亲若是想吃,孩儿去祖母那讨要些过来。”

    心累的高澄挥挥手,无奈道:

    “罢了,随为父出宫吧。”

    今日天色尚早,之所以早早出宫,是为了往孙府拜祭。

    孙腾在高澄南征期间病逝,享年六十八岁。

    作为高欢微末时的旧友,任晋州刺史时的长史,又为高澄四次作媒,孙腾与高家父子的情谊无需赘述。

    高澄在前线得知消息,下旨追赠使持节、太师、开府、录尚书事、冀州刺史,谥号为文,是为咸阳文王,其子孙凤珍依例降爵一等,为咸阳郡公。

    此行高澄亦带上了孙腾义女,九嫔之一的元玉仪。

    出孙腾府上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高澄命人将元玉仪送回宫中,自己则带着高孝瓘去了瑶光寺。

    “阿母,你快尝尝,这果子可好吃了。”

    高孝瓘将果子举到母亲嘴边,喂她吃了一口,连忙问道:

    “好不好吃?”

    瞧见儿子期盼的眼神,元朗皇后心里的甜意比唇舌间更浓:

    “好吃,瓘儿有心了。”

    高孝瓘邀宠道:

    “嘿嘿,我可是连父皇都没给。”

    元朗皇后闻言,黛眉紧皱,高孝瓘赶紧解释道:

    “父皇什么好东西得不到?他若是自己想吃,差人去取便是,哪用得着孩儿献果,果子只有一颗,当然要留给阿母。”

    一番话让蹲在窗户外边听墙角的高澄又好气、又好笑,元朗皇后在屋里告戒高孝瓘要孝顺父亲,高澄却没有再听下去,悄无声息地熘走了。

    也没让亲卫指路,在瑶光寺里兜兜转转,走到一个偏僻的院子外,听得里边传来悠扬琴声,撩人心弦。

    高澄在亲卫的帮助下,坐上墙头,望见院里一名素衣女子正抚琴而弹,已是隆冬,庭院里虽生了火炉,但高澄看她衣裳单薄,难以蔽体,都替她觉着冷。

    身为大齐天子,不忍见治下百信在大冬天里衣不蔽体,高澄于是命人将院中女子唤了出来,仔细询问才知,她原来是前废帝元恭的宠妃,十六岁入瑶光寺,至今十七年,一想到自己年华老去,要枯死寺中,心生感慨,故而抚琴独奏。

    高澄是个热心肠,听她诉说孤独,于心不忍,又见她虽以三十三岁,但肌肤柔滑,能得元恭宠爱,相貌自然姣好,便与她秉烛夜谈。

    不料下次再来瑶光寺的时候,各处都是琴声、琵琶声、胡笳声,乱作一团。

    当然,这是后话。

    天还未亮,高澄便带了高孝瓘偷摸熘出瑶光寺,回了宫,正要把高孝瓘赶去麟趾阁读书,却见高孝瓘从怀里摸出了半个果子放在高澄手上。

    等高澄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小子已经一熘烟跑得没影了。

    “混账小子,一点礼数都不懂,也不晓得跟为父道个别。”

    高澄嘴上抱怨,但几口下去就将半个果子吃得只剩核。

    也不知是儿子给他留了果,还是在元恭宠妃身上得到慰藉,高澄的心情确实好了许多,甚至都没将祖珽贬斥,不过好心情并不长久,当天下午,襄阳传来战报,侯景又败了。

    这些年侯景坐镇襄阳,直面江陵,两方没少发生冲突,但侯景败多胜少,其中固然有兵力不足的原因,高澄给他分配的兵力本就将将只够防守。

    但镇守江陵城的湘东王萧绎也不是好惹的人物。

    倒不是说萧绎能力上有多出色,关键在于他的身旁聚集了许多能人。

    比如王僧辩,颜真卿向唐德宗建议,所追封的古代名将六十四人之一,宋室依照唐代惯例,为七十二名将设庙,亦有其名。

    高澄也无需羡慕,他家斛律光、慕容绍宗、韦孝宽也名列其中,只是独独少了段韶让人不解。

    萧绎身边除了王僧辩这位真青史名将以外,还有原时空里,在讨平侯景之乱的过程中,军功并列第一的杜龛、王琳。

    杜龛虽为王僧辩之婿,却是跟随诸位叔伯一同追随萧绎,其叔伯如杜掞、杜嵩、杜旗、杜及、杜嶷、杜巘、杜岸、杜幼安八人或是将领,或是谋臣,在当世享有盛名。

    侯景有宋子仙、任约等部将,可相比较萧绎麾下阵容,还是差了许多。

    高澄能够体谅侯景的难处,故而此番虽然恼怒,却也未作训斥,依旧发文安抚,只是面对侯景提出的增兵请求,仍以大战方歇,军民需要休养为由给拒绝了。

    侯景三番两次在齐梁边境搞事,可不就是为了一个王爵么,眼看着如段韶、慕容绍宗等人因南征之功而封王,侯景哪能不急。

    他虽是公爵,却是在韩陵大战后,才改旗易帜,自然不属于信都元从,要想封王,就指着沙场立功,偏偏他面对的江陵城兵多将广,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当然了,江陵若是好啃,高澄在淮南时早就分了兵。

    高澄在信中向侯景暗示,如今已尽吞淮南,下一步即是直下江陵,自有侯景立功的时候,让他暂且耐心等待。

    侯景得信后果然不再擅开边衅,他已经认清了事实,高澄若不引大军南下,他还真拿江陵没办法。

    与此同时,自从高澄在朝会上发泄一通怒火后,再也没人敢提立后之事,北齐朝堂再度恢复平静。

    随着时间推移,以淮南足陌钱在江南采买的物资不断由丹阳偷运至广陵,再由广陵运往洛阳,北齐因封赏将士而空虚的国库再度充实起来。

    而百分之一的让利,也让萧渊明及其麾下三千巡江水师赚得盆满钵满,故而不曾走漏了消息。

    三十五钱可当一百钱使用,足足六十五钱的差额,又是整个淮南足陌钱的体量,这样的巨额利润,若舍不得将萧渊明与他麾下水师喂饱,就算萧渊明念及高澄恩义,不多说什么,难保他底下人不会眼红告密。

    有舍有得,这一点高澄最是清楚,如今这天下间就没有比萧渊明麾下水师更舒坦的部队,一面收受齐人贿赂,一面拿北齐水师刷战绩,捷报三天两头往建康传,萧衍还得给他们发赏。

    打了胜仗哪能不发赏钱!可以说是赢麻了。

    时间来到昭德二年,正月,协防关陇的斛律光领三万战兵返洛,高澄以其震慑吐谷浑有功,封其为冠军县公,恩宠可见一斑。

    而南方,淮南足陌钱在短时间内,被使用了大半,江南市场也终于有了反应,足陌钱一路贬值,此前囤积居奇的士族们见此情况,纷纷大规模抛出,购买米粮、布匹等硬通货,致使江南米价、布价一路看涨。

    明明没有灾年,去年秋收甚至称得上是丰收,但寻常百姓就是买不起米,江南民众怨声载道。

    高澄倒是清楚,他将淮南的钱币砸向江南,采买大量布、米,造成市场上足陌钱激增,布米数量锐减,必然会引发通货膨胀,物价上涨,而此前囤积足陌钱的士族豪强们恐慌性抛出钱币采买,更进一步加剧了这一现象。

    足陌钱的急剧贬值,以及昂贵的物价让无数平民之家破产,贫苦之家更是食不果腹,各地都有人饿死。

    对此,萧渊明以及他麾下水师自然无动于衷,可高澄还是终止了继续掠夺江南物资,其中或许存在怜悯江南百姓的可能。

    但更多是因为剩余小部分足陌钱继续运往江南,已经没有了赚头,南方物价已经高到一个骇人听闻的水平,据说一斗盐差不多要500文钱,换算成后世计价单位,差不多是175元每斤,盐价直追武则天当政时期。

    而粮价也不遑多让,一斗米上涨到300文钱。

    与之相对应的,北齐一斗米仅5文钱,一斗盐仅20文钱。

    可以说齐梁两国一江之隔,但是一方物价在贞观之治,一方物价则在武则天主政。

    高澄将所剩不多的足陌钱通通运回洛阳,熔铸为昭德通宝,而南方高昂的物价,也让高澄看到了商机,

    他依旧利用到了萧渊明与他的巡江水师,把江北的食盐又运抵江南,赚取差价,同样是一斗盐,在江北只卖20文,在江南却卖500文,换回来的足陌钱亦可运回洛阳熔铸,对于掌握铸币权的统治者来说,铜的存量永远是不嫌多的。

    按照老规矩,依旧许以百分之一的利润,当然,食盐可以卖,但粮食高澄绝对不会卖出,哪怕江南饿殍遍地,那也该是萧衍烦心的事情。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再说了,如今南梁通货膨胀,他小高王运来食盐,搜刮走大量货币,虽然自己是赚了三瓜两枣,但也在客观上为南梁平抑物价做出了贡献,作为孙女婿,够意思了。

    昭德元年,高澄向南梁发起两场战争,一场是尽吞淮南之地的领土战争,一场是掠夺江南财富的经济战争。

    不管江南民众如何水深火热,北齐倒是过了一个好年,国库不仅没有因为南征而被耗空,财政反而比先前更为充裕。

    这也让高澄开始谋划下一场大战,目标自然便是江陵。

    过往打一场大战,便要歇息两三年,不是要给士兵休息,而是要给国库喘息,人再怎么疲惫,休息个把月,总能恢复过来,可国库一旦因为大战被耗空,没个两三年,缓不过劲。

    如今府库充盈,将士们此前因南征受赏,士气正高,战意正浓,反观江南,民怨沸腾,又是一个南征的好时机。

    高澄依旧将时间定在春耕以后,只不过规模要比上次小许多,此前着眼于整个淮南,甚至在知晓水师不得用的情况之前,有灭亡南梁之心,此次目标却只是夺取江陵及周边城池。

    当然,在此之前,得找一个借口,不能签了和议跟放屁似的,毫无理由,转头就撕毁。

    高澄琢磨许久,也曾想过利用溧阳公主萧妙淽,以她行刺自己为由,兴兵讨梁,可一旦拿这做借口,萧妙淽必定不能活命。

    小高王虽然不当人,但还没无耻到对一个未满十三岁的女孩下杀手,便也放弃了这个想法,转而继续琢磨起来。

    想找个兴兵的借口并不难,难的是让世人信服,自己一时未有所得,索性便将事情转交给了陈元康、王纮、王峻三人,由他们去绞尽脑汁。

    凡事亲力亲为,还养这些散骑常侍作甚。

    昭德二年(549年)正月十三,齐主高澄再次夜幸瑶光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