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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成虎 107 示弱
    王时很快到了翊坤宫。秀年只在门口,便停下来,躬身示意王时进去。

    王时举步走进去,却注意到秀年在外将门带上了。

    王时的步子没有停留,只见他步履铿锵,十分有气势。以前战场上厮杀,练就了杀将的名声。如今官场得意,依旧威风凛凛的。眉目间的凛冽之意,时常叫人不敢直视。

    王时注意到这屋内一个人侍奉的人都没有。里面放了冰,凉快的很。

    他眼睛转了一圈,没在外屋看到秦雉。

    那就是在内屋了。

    “是三郎来了吗?”声音慵慵懒懒的,像猫爪子轻轻挠一样,叫人心里头痒痒的。

    上次也算是不欢而散,才隔了一些日子,便又三郎了。女人善变,阴晴不定的,便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也一样。可会耍性子的女人才可爱,不是么?

    王时嘴唇微微一勾,语气恭顺,“是微臣。”

    “进来吧。”

    内屋是秦雉就寝的地方,外男士万不能进去的。

    可王时却不怕,秦雉应当比他更怕这些。她都不怕,他怕什么?

    他举步已经走了进去。

    掀开轻纱似的帐幔,扑鼻便是一股清香,像是又进了另一个世界。屋内的陈设十分精致,她这辈子都过得十分精致,是小门小户的女郎比不上的。饶是那些贵胄家的女郎,也不敢比拟。

    秦雉素手撩开榻前的青纱帐,“三郎,你扶哀家起来。”

    王时走过去,伸出手,将她的手握了。秦雉借着他的力下了床。

    她穿着单薄随意的寝衣,衬出她玲珑的身姿,瀑布似的长发披在肩上,起身时,便轻轻的飘起来。

    王时没看她,露出恭顺的姿态。

    秦雉到了屋内的榻上坐下,王时收回手。

    秦雉道,“三郎多少年不上战场了,这手还是粗糙的很。”

    王时道,“茧子太厚,消不掉了。”

    秦雉道,“也没关系,男儿家总要有点证明自己的东西。”

    王时微微颔首。

    “坐吧,三郎。”

    王时便在秦雉跟前的一张凳子上坐下了。双腿张开,双膝搁在上面,腰板挺直,看着十分有精神。

    秦雉看着他,用手掩着,噗嗤一声便笑了。

    王时不解,道,“太后笑什么?”

    秦雉道,“笑你还这般一板一眼的。自我认识你,你便这样。站得直,走得也快,我常跟不上你的步子。你偶尔停下来,我就撞到你背上去了。现在都还记着疼。”

    王时的眉目也柔和起来,道,“那时候想的太少,有点傻。”

    “可我那时候喜……”话说了一半,又止住了。

    她媚眼如丝看一眼王时,又默默的敛了。这一切,尽收王时眼底。

    王时不是什么好色之徒,他对这些事情素来没什么兴趣。比起女人娇软的身体,他宁愿去摸冷硬的兵器。

    陈氏很好,给他生儿育女,也不多事,关心他,爱慕他,这就够了。

    可是王时不好色,不代表这世间没有美色能入得了他的眼。他当年心里装了一个人间殊色,后来见到的人,都不及她。

    王时道,“太后看着清瘦了些,气色也不大好。御医开的药方不管用?”

    秦雉的面色变了一瞬,又恢复如初。她一手撑着下颌,脸上浮现一丝愁容,“事情多,睡不着。这偌大的宫里,就我一个人,苦闷的很。”

    王时道,“太后该到处走走,找些事情做做,少想那些烦心事。”

    秦雉道,“许多年了,我已经好多年没走出这皇宫了。我都不知道这外面是什么样子了。三郎,你过来抱抱我可以吗?”

    王时端坐在那里不动。

    他早已不是任人摆布的人。

    “不敢么?”秦雉突然娇笑问他,语气带着挑衅。

    “有什么不敢?”

    “三郎,你莫忘了,你现在已经很强。”

    “我知道。”王时眼神灼灼,看着秦雉道,“可我当初很弱。”

    秦雉道,“我也知。但我知道有一日,你会变强。那时候,我爱你慕你。”

    这话王时是相信的。

    那时候年少,她眸子里没有这些风霜,有的都是最直接最单纯的爱意。他们曾经浓烈的相爱过。那时候,他虽弱,却觉得自己拥有了全世界。直到她入了宫,他才知道,自己弱,便根本不会拥有全世界。

    秦雉轻轻的拢了拢衣衫,道,“那时候要入宫时,我反抗过。只我失败了,那时候我盼着你能带我走。但我也知道,这些都是奢望。让你对抗皇权,便是叫你去送死。后来,我便妥协了。”

    王时道,“这些你没和我说过。”

    秦雉语气无奈道,“我再见你,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那时候什么都成了定局,和你说那些还有什么用?后来你成亲,我送了贺礼的,你没忘吧?”

    王时回道,“没忘。”

    他那时候觉得讽刺,直接扔了。

    秦雉道,“没忘就好。我们之间隔了许多,我是知道已经离得太远了。后来我一心一意在这宫中想要做先帝的好妻子。可他却从没将我放在心里。三郎,我时常怀念过去。”

    秦雉说着,眼中氤氲着水汽。

    这在王时的心里有了不小的冲击。

    秦雉喊他去抱抱她他没动,可是现在看到她这样,他动了。

    王时站起身,走到了秦雉跟前,掌心抚上了她的肩。

    她的肌肤与他的掌心之间不过隔了一层薄薄的纱,形同虚设。

    他掌心的温度传过来,他轻轻摩挲,她只觉得滚烫,烫的她身体轻颤。

    王时道,“太后想办的事情,微臣去办。微臣一定促成两国和亲。”

    自王时见到秀年,便知道与北渊国的事情有关。她看似在后宫,与前堂之事没有多少瓜葛,事实上,她的脚步素来不会慢很多。

    秦雉浅浅一笑,问道,“三郎怎么知道我想促成和亲?”

    “微臣并不知。”

    “哦?”

    王时道,“但皇上他并不支持和亲。”

    想让自己孩子服管教,便是叫他知道,这世间的事不是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皇上支持不支持和亲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但凡她想的,不叫她办成便好。

    秦雉道,“皇上她近来和长公主走得近。”

    王时道,“微臣知道了。”

    秦雉微微一笑,抬眼看他。

    她的嘴唇红红的,脸上还透着些粉红,皮肤紧致白皙。这些年,她保养的很好,与当年并没有多少差别。王时没想过,到了她这个年纪,还依旧那么美。

    耳边响起秦雉温柔的声音,“外头的天看似要下雨了,我叫人给你备伞。”

    “有劳。”

    他说着,手依旧在她的肩上。

    秦雉向他示弱了,一个美艳且高贵的女人向他示弱,他没有拒绝的理由。他总不能辜负了她半真半假的楚楚可怜。真正的强者是偶尔会去怜悯弱者的。

    王时退出去之后,秀年奉了热茶进来。

    秀年问,“太后,王大人会按照您的意愿去做吗?”

    秦雉指腹轻轻的擦着杯沿,道,“自然不会事事顺着哀家。要想狗对你摇尾乞怜,就别忘了手里拿着块肉。”

    她微微抬眼,慵懒的看向秀年,慢悠悠的说道,“皇上的落音丹又快用完了吧?”

    秀年回道,“本就是这几日,奴婢出宫一趟去取的。”

    秦雉道,“那就给王时丢快肉吧。他的眼睛啊,就从没离开过翊坤宫。”

    太后召御医诊脉,是私密的事情,他如何会知道呢?秦雉嘴角浮现一丝冷笑。

    秀年道,“喏。”

    秦雉微微垂头,茶盏递到唇边,啜了一口。

    茶很烫,却也比不上方才王时在她肩上摩挲的温度。

    她想,她是在宫中寂寞久了。

    ——

    容洵回府途中便下了雨。

    马车到了相府门口,骤风替他撑了伞。

    他走进相府,直奔厢房那处的书房而去。骤风提醒道,“大人,书房已经换回来了,还在原来的园子。”

    容洵脚步微顿,道,“知道了。”

    夏日雷声滚滚的暴雨时常会有,下起来没完没了的,做什么事都没了心思。

    容洵还在书房中处理公务,一时间忘了时辰。

    夕月又进来添了一盏灯,问道,“时辰不早了,大人是否饿了?”

    容洵道,“并不饿。老夫人那处瞧过了没有,可睡下了?”

    夕月道,“奴婢方才刚从老夫人院中回来。已经歇下了,五小姐陪着她说了会话,老夫人睡着,五小姐才走的。”

    容洵嗯了一声。

    夕月便默默退了出去。

    容洵起身,去了自己的屋子,也睡下了。

    半夜被一道闷雷给惊醒,容洵惊得从床上坐起来,随即衣服也不披,只匆匆套了鞋,便拉门出去了。

    骤风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忙跟在身后。

    就见容洵奔着厢房而去,风雨大作,在他到门前时,房门被一阵疾风吹开。

    漫天雨帘,天光水影中,容洵走进去。

    他来得很匆忙,没有撑伞,一身紫衣湿透,雨水顺着发丝和衣脚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进去的一刹,空空如也,他才如梦初醒。

    哦,他忘了,他派人送她回青州去了。

    竟有些失落,还有些后悔。

    也不知他们现在到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