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轩其实很了解闻佳音。
他们谈恋爱时,他曾把她那些细微的表情研究的清清楚楚。
现在闻佳音脸上没有出现丝毫不快,陶轩难免有些失望。
但他很快把这些情绪抛到脑后,他有更重要的事。
“间间,你也看见了,耳机厂的老板都是男人。不是我们排挤女性,实在因为这行太过辛苦。你们女人家娇娇弱弱,吃不了这种苦。”
闻佳音没接话,像看着他,也像走神。
这是她无聊时的表情。
早在准备这场酒局前,陶轩其实犹豫过。
于私,他对闻佳音还有那么一点儿愧疚,不想惹她生气。
于公,他忌惮闻八达的孙女,不敢惹她生气。
但最后,他还是把她叫来了。
他不是盲目自信,他研究过‘Enormous’和‘六方音效’的差距。他还知道,闻佳音的梦想是科学家,对耳机厂没兴趣。
最后重要的是,‘Enormous’得到一大笔融资,即将上市。事业带给陶轩无穷的信心,他无所畏惧。
所以他对闻佳音说:
“我要买你的耳机厂,你出个价吧。”
闻佳音终于提起些许兴趣,眉眼微微往上挑,“你说什么?”
“我要买你的耳机厂。”陶轩凑近闻佳音,说“我知道你志不在此。你本来就不想经营公司,现在正是你实现报复的好时机。”
他有点气泡音,听久了声音很腻。闻佳音不禁怀疑自己的品味,当初为什么觉得他声音好听。
她不闪不避,直直盯着他,好奇问:“你想扩大公司规模?”
“你知道我对你没好感,对吧。为什么不收购别的公司。”
“我当然有我的原因。”陶轩嘴巴挺紧,但虚荣心终究占了上风,炫耀道:“价格你随便开。Enormous拿到第三轮融资,绝对能给你满意的价格。”
他当然不是来做慈善的。闻佳音暗自分析:耳机厂效益很差,想收购早该出手了,为什么偏等到钱凑够了再提,他想求稳妥吗,还是说,耳机厂有什么他非得到不可的东西?
“抱歉,不卖。”闻佳音说:“你可能不知道,我家是耳机厂发家,那厂里镇着我家龙脉,不能卖。”
陶轩拿起手边的杯子,发现里面是茶水,脸色一僵,又放了回去。
他偷看闻佳音,见她神色如常,偷偷松口气,招呼服务生给他矿泉水。
“我不要你的工厂。”他说:“不过那些设备你可以卖给我。”
看来设备只是添头。
难道是为了人?
闻佳音继续试探,“员工也不行,我那三个部门主管和我关系可好啦,还有我们的金牌销售,我好不容易说服她留下来的。”
陶轩好笑,“都留给你。”
一个公司,除了厂房、设备、员工之外,还有什么呢。
技术。
闻佳音想,我好像接手了一家了不起的公司。
“谢谢你的慷慨。但是我说过了,我不会卖掉我公司。”她冲他举起茶杯,“那是我爷爷留给我的最后的东西了,我得留个念想。”
陶轩做了多年老板,已经很久没人敢拒绝他了。
他露出些许不耐烦,“你还有另外两家公司,够你怀念你爷爷了。”
闻佳音突然冲他笑了。这大概是她进门以来最真心实意的笑。
“陶轩,你好像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没关系,我再提醒你一次。”
“我们家的东西,就算砸了听响,也不会给你这种人的。”
“你不配。”
“听清楚了吗。”
时间瞬间倒回十年前,学校门口那家奶茶店。
陶轩脸上的肌肉已经笑到抽痛,但他还得继续笑着。因为对面这人是闻裕明,是他女朋友的父亲。
他能飞黄腾达,还是碌碌无为,就看这次了。
他说:“叔叔,我是真心喜欢佳音,您误会我了。”
话说出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是颤抖的。
只是他也不明白,自己是激动,还是心虚。
闻裕明一身定制西装,看起来和电视里那些高高在上的有钱人一模一样。
有钱人不带感情的冷笑:
“误会什么?误会你没在网上发帖调查我女儿的车牌号,还是没跟踪我们间间,调查她住哪里?”
“真是没见过世面。”
“你以为‘八达’集团没有舆情部吗,竟然还留自己的手机号码。我再教你个乖,我们别墅监控是少,但是保安很专业。你以为他们抓到可疑人员会瞒着业主吗,他们担得起这责任?”
闻裕明满脸不耐烦,随手把一个箱子扔他面前,打发要饭的似的:
“这里面有一百万。”
“我再告诉你件事,闻佳音结婚前一定要签婚前协议,和她结婚,你拿不到这
么多钱的。”
“我的话依旧有效,现在计时开始。”
陶轩还是不甘心,他筹谋许久,野心绝不是几百万。
他做一副捍卫自己感情的样子:
“叔叔,我和闻佳音是真心相爱。”
“我知道,我现在很穷,无权无势,说得再好听您也不会相信。但我学习成绩很好,相貌也不错,以后未必没有前途,绝对配得上——”
话没说完,他被闻裕明泼了一脸奶茶:
“你好像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没关系,我再提醒你一次。”
“收起你那拙劣的演技,像你这种货色,我一天能遇见一百个。”
“我明明白白告诉你,闻佳音就算单身一辈子,也不会跟你结婚。”
“你不配。”
“听清楚了吗。”
“你、不、配。”
几秒种后,陶轩拿到自己的启动资金,九十九万。
他家条件其实还好,家里有两家小公司。但他参考偶像剧,把自己包装成清纯又不做作的男大学生,每天在奶茶店勤工俭学。
闻佳音便和他在奶茶店约会。
为了演的逼真,他还不让闻佳音花钱,每次都拿多余的薯条招待他。
他想,早知道,就请她吃好吃的了。
奶茶店有很多他很多美好回忆,但那天以后,他再也没喝过奶茶了。
严重的时候,连奶和茶也不喝。
被勾起最不堪的往事,陶轩又气又怒:“闻佳音,你!”
闻佳音的注意力却被服务员吸引。
何总喝大了,指着那盘鳗鱼,冲服务员开黄腔,说这玩意壮阳,又说这东西打日本来的,小姑娘你会说日本话吗,不会啊,叔叔教你,呀买碟,一库一库,来,你给我学一遍,我听听像不像。
服务生还是个黄毛丫头,干干瘦瘦,穿着统一的中式对襟褂子和长裤,一点也不暴露,不知哪里刺激到他。
何总言语骚扰也素拿了,还动手动脚的,服务员吓傻了,边哀求边挣脱他的钳制。
满桌子人却跟死了一样,没TM一个人站出来阻止。
闻佳音看向何栀子,何栀子已经混在男人堆里,跟他们共用一个杯子喝红酒,听他们开有颜色的玩笑,然后笑着说“讨厌”。
她不是真的讨厌,她在调情。
这真是最寻常不过的一次酒局,闻佳音之前参加过千万次了,但没一次像现在这样愤怒。
她站起来,把服务生从何总怀里拉开,“您想听日语,我会啊。”
她是真的会,而且说得很好。
有人听懂的,脸色已经变了。
闻佳音很贴心,帮听不懂的翻译:
“日本生产鳗鱼的海域已经被核废水污染了,当地政府说这废水处理过,对人体无害,现在看来不是这样的。”
“吃这种鳗鱼,会x痿早x不孕不育,前列腺和脑子也会受到影响,请尽快检查。”
末了她还煞有介事点头,“我就说嘛,日本政府的话哪有可信度呢。你看看,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
何总脸已经涨成猪肝色,陶轩怕事情闹大,呵斥闻佳音:“你给何总道歉。”
闻佳音不放过任何机会,挑拨道:“怎么,这鳗鱼何总一个人全吃了。还是说,在你眼里,就何总才个人。”
陶轩脸色也难看起来。
不理会旁人的窃窃私语,陶轩冷声问:“闻董想跟整个行业作对?”
闻佳音像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整个行业?你们整个行业才多少产值,也配让我放在眼里。”
她起身,“我今天是带着诚意来着,看来各位没有合作的打算,告辞了。”
她离开不久,有个男性服务员端着托盘进来了,说是刚才那位女士给加的菜。
托盘上有一块死面饼和一份烤羊羔,何总看见更生气了:
“她什么意思,让我们吃羊肉泡馍,觉得我们不配吃好菜!”
有个信教的脸色一变,指着桌子,“红酒,鳗鱼,死面饼,烤乳羊,这是《最后的晚餐》。”
陶轩气笑了,“真是长大了,以前都是直接骂脏话,现在还会隐喻了。”
何总差点气到心梗,“这女人有家教吗,她是不是疯了!”
快到门口时,闻佳音听到见何栀子在身后叫她。
她回头,听见何栀子说:“你是不是不习惯这种应酬。他们没恶意的,真的,大家就是闹着玩,你多来几次就知道了。”
闻佳音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直到何栀子被她看得不自在,她才问:
“你为什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