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
6月。
要问慕莘五月份最遗憾的事情是什么,那必然是没能抽出时间给禹后过个生日。虽然禹后从来也不过生日,但既然她在他身边,做第一个给他过生日的人也不错。
她崩溃的是为什么自己的课程落下了这么多,等补完课时才发现自己连生日快乐都还来不及发出去。慕莘懊恼不已。
慕莘考完试,一个人走出校门,叶栗接她回家。
“考得怎样?”
“就那样呗,还能怎样,一学期没怎么读书,还指望绩点四点零呢。”慕莘道,颇有听天由命的味道。
叶栗笑了声,未等他接话,慕莘手法娴熟地扣上安全带,眼一闭,在副驾驶上打起瞌睡。
慕莘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环境。屋子呈浅棕色,自己睡在一张白净柔软的大床上,床边摆放一张浅灰色边几,边几旁是一盆半米高的绿植,另一边是一盏黑色长颈落地台灯。
不远处,阳光透进来的地方,两扇开合式的窗户,涂着深棕色的边漆,颇有些复古的淳朴味道。窗户正下方,是一张白色三角桌和两把精致小巧的靠背沙发。
对面墙上的窗户对称,另一边的窗户下面,一张米色沙发贴墙横陈,沙发前是棕色绒毛地毯,上面摆放一张矮小的茶几。
墙上挂有几幅慕莘看不懂的画。
“叶栗!”
叶栗正在院子的阳光下面小憩,听到她急促的呼声,他敏感地一跃而起,推开屋子的门,“怎么了?”
看到叶栗,慕莘彻底安心下来,“这是哪里”
“嗯……华海的一个小村庄。”
慕莘皱了皱眉,满脑袋问号,“我怎么在这里?”
“你上次那什么玩意儿不是获了奖么?禹后让人买了这处给你盖了间屋子,”他说,摆摆手,“不知道你老师怎么想的,非得到这穷乡僻壤来建房子。”
慕莘恍然大悟。记起自己不久前在办公室里问过禹后有没有去过山的那边。她不明说自己想来,禹后毕竟聪明。慕莘想着,心情愉悦,有个聪明又富有的老师可真是理想人生。
她从床上爬起来,整平衣服,开始在这一楼小平房晃荡。
这屋子简陋得可以,又奢华得让人咋舌。除去卧室,就只有一间浴室和一间厨房,加上门口的院子,一共九十来平的地方,五十来平都是院子,院子里种了些花草蔬菜,颜色搭配得恰如其分,芳香扑鼻,不浓不淡。
室内的摆设简单肃静,但又极致奢华,没有一件东西是市面上能够找到的,没有一件东西是慕莘不喜欢的。慕莘绕了一圈又一圈,恨不能将墙角的灰都看个清楚。
“叶栗,我手机没电,你给禹后打电话,让他立刻过来。”
叶栗闻言,颇为惊愕,但细想下来又觉得这才符合她的性子,他犹豫说:“你老师现在上班呢,现在给他打电话,他不揍你要揍我。”
“你就说我跟你说生病了,你关心则乱,所以不辨真假。”
“我可没有关心则乱,”叶栗脱口而出,看到慕莘蒙上一层危险和阴郁的脸,连忙放软态度说:“你这样骗他,不好吧?”
“我不管,反正你得把他给我弄来,”说着,慕莘往沙发上一躺,双腿交叠,有滋有味地欣赏自己晃动的脚趾,“呀,脚指甲好长,都是复习让我什么都顾不得了诶。”
看她这副模样,叶栗无言以对,半晌才又开口说:“你这是恃宠而骄。”
慕莘扬了扬下巴,“那又怎么样?你快去打电话。”
“你干嘛不自己说?”
“懒。”
叶栗嘴角扯了扯,禹后身边的女人多如牛毛,哪个不比慕莘漂亮?哪个比慕莘更不识时务?这种女人就TMD是欠教训。
禹后接到电话时正在开会,公司董事和高层正在进行如火如荼的讨论,他坐在椭圆桌靠近窗户的一侧,安安静静地听他们说,试图从中获取最有用的信息,电话铃声响起,所有人竟都安静下来,看他接起电话,视线扫过众人,然后问:“什么事?”
他眉头微蹙,视线只落在面前黑色的文件夹上,“怎么会病了?严重吗?”
“联系医生,我马上到。”
捏着听筒时语气尚且柔和温润些,挂掉电话转向众人时又是一副冷冰冰令人望而生畏的模样,他只对众人说了两个字:“散会。”
众人不明所以,却又只好面面相觑,尽量迅速地从座位上起身,一边交头接耳一边走出会议室。
“老板,都在这儿了。”众人散尽,苍野才将整理后的会议主要文件交给禹后,他脑子稍微转转,便知晓电话那头的人是谁。
慕莘那小身板,他看她熬夜复习时老觉得她迟早得病一场,不想竟真的就病了,还病得这么巧。
“去办公室取一下慕莘的充电器。”
“好。”
禹后打电话来问情况的时候说自己马上就到,慕莘将叶栗招呼离开,吃了下午茶,仰面朝天在院子里喜滋滋地晒太阳。
禹后到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副情景,他猛然发现自己上了当,恨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待上几天几夜,让她好好体会一下乡村的生活。
“人家还不是想你了么?我本想着考完试就去找你,谁知道你一声不吭让叶栗把我带到这里来,这里交不了外卖,我和叶栗又不会做饭,厨房里除了一些点心和零食没有其他食材,你是要饿死我吗?”
禹后不理会她,坐在她旁边的竹榻上,顾自把玩着手机。他已经数不清从相识到现在慕莘给自己惹了多少麻烦,收这个学生真是给自己找罪受。
慕莘的角度,看不清他是不是在工作,只看得清阳光下面一张阴沉得厉害的脸。
她当然不惧。禹后的心思她从来也没有猜透过,但就纵容她这一点,她从来没有怀疑过。
“禹后,这房子真心不错,我很喜欢,你什么时候着手建的?设计师是谁?我想认识一下,说不定还能拜师学艺呢。”
禹后抬眼,她双腿交叠摆放在竹榻上,手肘撑着边几,下巴搁在掌心,嘴角噙着明媚的笑意。
拜师学艺?莫不是他这个老师不称职?他很想保持沉默,更想好好教育一下她,胡闹也要有个限度,可张开嘴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你来都来了,别不说话,我知道是我的错,不该把你骗来,下次肯定不这样了,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
“那你扣我工资?”
“算了,你来了这里也不陪我说说话,你还是回去吧,我看你在顾翎学姐那儿可健谈着。”
直到慕莘口干舌燥到厨房找水喝,她的摔门声震天响,禹后都没有半分动容。
倒不是因为他有多沉得住气,而是慕莘此话恰好引起他的重重思虑——是的,他不得不重新考虑,自己这段时间对她的态度,在一切真相浮出水面时,她的单纯和向往会被命运扭曲成什么样。
他活了二十七年,经历过许许多多的事,从华海到德国,从德国到华宁,从华宁到德国,最后又回到华宁,在他仓促的人生旅途上綦难不少,但如慕莘,只这一件,让他焦头烂额,又不可轻举妄动。
这选择来得悄无声息,又猝不及防。
夜色深时,八点不过。
禹后穿上围裙进厨房,他不搭理慕莘,慕莘只好顾自坐在沙发的角落玩手机,翻翻书,不然就睡一觉,醒来就吃点点心,日子过得贵妇一般惬意。
一次次地认错失败让她沉静下来,决意等着他气消了再开口,禹后不喜欢聒噪——谁知道呢,自己这么聒噪,他不还是喜欢吗?他不开口,她就不开。
于是这顿晚饭吃得异常安静。除了咀嚼声,就是心跳声,慕莘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胸腔里强烈地呼唤自己开口说话,缓解尴尬。
慕莘目光就没有从他身上移开过,见他吃了饭,刷了碗,没有拎车钥匙出门,而是坐在窗户下面取了杂志来看。
这完全是在告诉她:我气消得差不多了,快来哄我。
慕莘瞥了他一眼又一眼,他愣是头都没抬一下,她终于没能忍耐下去,扔了手机,走向他,抓走他手里的杂志,“禹后。”
禹后抬头看她,目光平静,眸子却深不见底,他双手合十交握,就是不开口说话。
慕莘就见不得他这副雷打不动的模样,二话不说往他腿上一赖,话里带了点儿哭腔,“禹后,你是不是厌烦我了?”
禹后唇角扯了扯,不知是在忍受笑意还是无可奈何。他眼里慕莘终究还是年轻了。
年轻人相信爱情,相信童话。
“你把我叫到这里来,我总要换一种方式上班。”
“可你一句话也不跟我说。”
“我确实生气,毕竟你无理取闹,但厌烦这个词,言过其实。”
“真的?你没骗我?”
禹后点头,下一秒腰上就多了两条手臂,怀里也多了个脑袋,慕莘洗发水的清香闯入鼻息,禹后微怔。
“去外面走走?乡下空气好。”
慕莘抬头,笑说:“我今天下午看了下,风景也好。”
村子里只有几盏稀疏微弱的路灯,铺了十几年的水泥路已经覆上了一层干燥的土壤,只是没有生出花来,踩上去凹凸不平,有踩着鹅卵石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