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林氏大楼灯火通明,总裁办里三个穿着熨帖平整的西装的男人相对而坐。
“这是什么意思?”身穿白色西装的男人将看完的文件甩在茶几上,一声“啪”让其他两个人微微皱眉,他却忽然变了脸色,笑说:“段氏现在这么嚣张狂妄了吗,城北三块地皮,她说抢就抢,吃得下吗?”
男人是墨琅。华宁的墨家是外来家族,但是墨家老爷子年轻时候就是从商的,而且很懂得抓住商机,改革开放的春风刚刚吹进华宁,墨家就抓住了外贸这条绳子,如今的墨氏是华宁国际贸易方面的二足之一,而另一足便是当下正在看文件的萧洺,与墨琅的放诞不羁嚣张跋扈不同,萧洺白手起家,为人一向严肃认真,寡淡少言。
“所以,”萧洺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大腿,“她这是破釜沉舟啊。”
“不,”林栩扯扯嘴角,“她这是在示威。”
“示威?怎么说?”墨琅眉头皱了起来,将手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前两天我提高了城北那块地的竞拍预算,那块地的开发已经开始了,但是实际上,段氏一年前就已经开始那块地的土地规划了,就是说,她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只欠地契,可惜了被我截胡。”林栩颇为自豪地说。
“那块地非抢不可吗?”萧洺问。
“不在林氏这一年的计划之内,那边地势不算平坦,林氏在这方面没有比慕莘更优秀的设计师。”
“所以,你抢地的目的是?”
林栩勾了勾唇,却不露半分笑意,“示威。”
“那你活该人家反击你,”墨琅幸灾乐祸道,“舅舅早就告诉过你,让你别去招惹那个女人,实在斗不过就干脆俯首系颈甘于人臣好了,你现在是在虎口拔牙知道不?”
林栩瞥了他一眼,不予理睬。他不否认,六年前段氏的突然崛起确实让他有一段时间的惊慌失措,而后段氏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华宁唯一两家收到商业大联合邀请的房地产企业之一,他绞尽脑汁准备对付段氏,令他不解的是,就是在段氏如日中天蒸蒸日上的时候,竟然传出了段氏首席执行官慕莘到美国游历一年的消息,但是她游历的时间显然比传言的更久。
三个月前慕莘重掌段氏,但是段氏没有重拾她之前领头时那种大刀阔斧的步调,而是保持段林的商业模式,稳步行进,不与其他企业争锋,不占大头,也不赚大钱。
对,他这次是示威,更重要的是他要探一探慕莘那女人究竟是真的变了,还是在酝酿什么大计划,现在的结果让他松了一口气,他才出手,她就已经宣布反击,而且很明确她反击的手段就是那三块地皮,这样一来,她背后大概是不会有什么更大的筹划。
夜更深。
华宁的夜不比华海的夜那样张扬而放肆,它更显得如同垂暮的老人,沉静安详,亦或者说是熟睡的婴儿,踏实无谓,于他所见世界是新的也是空白的。
华宁是老旧的,也是新兴的。
百叶窗前,在刚刚过去的整整三个小时里,禹後立在窗口,眸子微眯,浓的淡的烟圈一圈又一圈向上,却是消不掉胸腔的苦闷,他的回忆断断续续,来来回回也不过围绕着一个发了疯也忘不掉的女人,他实在是要受不了了,这折磨这样无法抵御,可偏偏他又无法放弃,这是什么?爱不得,又忘不掉。
“……且不说禹总你没给我几分颜色,你若是给了我颜色,我不开染房难不成拿去喂猪?”
“……禹总是猪吗,我就是勾引你啊,看不出来?”
“……混蛋,一夜情我慕莘玩得起!”
“……送我走你会后悔的,现在像我这样又漂亮又聪明还死心塌地的女孩子不多了。”
“……禹後,我最后问一遍,你到底要不要我?”
究竟,慕莘是蛊,惑的是他的心。
顾翎回家以后,他才提起手机,小心翼翼点开那个熟悉的头像。
“怎么,想我了吗?”慕莘笑说。
“我听说,段氏也想要城北那一块地,是吗?”
“就想跟我说这些吗?”慕莘喝着糖水,又毫不犹豫塞了一颗杨梅进嘴里,而后刻意轻笑出声,“听你禹後一句想我还真是难如登天!”
“林栩毕竟是华尔街出来的,他的实力不可小觑,还是谨慎一点好。”
“禹後,你觉得我们两个,谁在犯贱?”
空气在话语刚落的瞬间凝固,四面顿时寂寥无声,毫无疑问此刻的二人正想着过去,那个过程看起来很美好结局却让人大失所望的曾经。
慕莘不记得是谁挂断电话的,不管是谁,都挂得对。也许,他们两个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她早就决定要忘记了,回忆固执地从心口爬进脑海,又怪得了谁?
八年前的禹後是众人眼中的天之骄子,在慕莘的眼里当然不例外,慕莘的第一眼里他坐在众人中间,两旁坐着两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一个鬓角斑白且瘦骨嶙峋,另一个长相油腻且大腹便便,都穿着西装,却明显不够合身,单是气质上就输给了他。
十八岁的慕莘早已野心勃勃,明白自己归来就是为了拿到段氏,既然要拿到段氏就要提前跟这些合作伙伴认识一下,人脉上不能输。
于是她走向他,段林看着她,向三人介绍,“这是小女慕莘,今年十八岁,刚刚上大学。”
旁边的两人抬头,用着奇怪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她,一会儿,瘦骨嶙峋的那个人笑眯眯地夸赞道:“这就是从小在土地资源管理这块就十分有天赋的段家老大啊,久闻这段家幼女段苒是华宁第一美女,不想这个颇具才华的姑娘竟也是如许赏心悦目,段兄好福气啊!”
虽然只有八岁,但段苒长得漂亮是真,而且是那种小家碧玉型的,再加上一向表现得温婉可人,作为站上华宁最隆重的颁奖台的小舞蹈家,长大之后也必然是整个华宁市男人都追慕的对象。
“哪里哪里,章兄过奖了——”
听到他的话,段慕莘?慕莘微微一怔,好似很久以前这个名字真的存在过一样,熟悉,可也陌生,她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或是紧张,只又上前一步,表情认真地回答:“谢谢您的夸奖,但是我想要纠正您一个错误,小女随老太太姓慕,不姓段。”
并不是她斤斤计较,而是老太太教育过,一味地讨好别人会让人看到你身上的奴性,这样并不利于和人打交道,在这些人面前她一定要有个性,要稍微强势一点,让别人看到你的独立思想和不可侵犯的人格,这样别人才会对你产生敬畏之心。
不否认,这是她的计谋的一部分。
八岁母亲离世,她就擅自改了姓。不管段林好说歹说,她都没有再改回去,她不认为一个在妻子过世不到一年就再婚的男人说的话有什么可信度。
中间座位上,禹后微微抬眸,段家的女儿不姓段,姓慕?这倒是罕见的一出戏。
章成兰未回答,气氛尴尬了两秒,段林见慕莘竟也没有什么反应,只好立刻解释道:“小女还小,这些年又不在身边,不懂事,说话也没个分寸,还请章兄见谅。”
“没有关系,倒是可以看出慕莘性子直,在大人面前能表现得这么坦然,是个好苗子。”章成兰依旧保持那种政商交流时应有的笑脸和语气,顺着阶梯就下。
“章兄说的是,”另一个中年男人又开口了,看了慕莘一眼,这是段家女儿,章成兰家有个出国留学的儿子,谁不知道章成兰这般阿谀有何企图,只是可惜了自己家也是一个女儿,不然若是结个姻亲也不错。
脑子一转,突然提议到,“其实我觉得眼前就是个机会,禹老弟不是在这么?让禹老弟带一带慕莘,跟着成功人士干不是锦上添花么?将来必定大有作为!”
章成兰吃了瘪,这叶天雄想做什么他最清楚了。把慕莘放到禹后身边,像他那样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换女人的人,这被他玩过的女人章家是铁定要不来的。
于是众人齐刷刷看向坐在中间的男人,都像在等待他的答案,而男人只是一笑置之,不置可否。
慕莘从一开始就在观察他,双腿交叠,一只手搭在腿上,一只手把玩着一把陈年的旧刃,面无表情,话少之甚少。而现在,他似乎并没有很在意如何去对待这个问题。
慕莘好面子,他这事不关己的态度实打实地触及了慕莘的怒点,胸口突然有股闷气蹭蹭蹭往上窜,她日常冲动:“人说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女人,那么请问禹先生有多成功呢?”
听到她说这话,其他三人的表情明显变得紧张了,尤其是段林,他强忍着心里的惮怕,连忙摆出严肃的表情批评她,“莘儿——”
“有兴趣慕小姐可以来数一数,禹某的家,或者公司?”
四个人均是愣在那里,不是因为他说了什么,而是因为他说话时讥诮的语调,他禹后何时这样跟别人这样开玩笑过?
但他的话确实将她的自信打击得消逝殆尽,一个大男人当着三个中年男人的面对她说出这样露骨的话,脸皮没有一面墙那么厚恐怕是做不到的吧?
“你——”
“莘儿,回房间去。”
还没等慕莘反驳,段林已经站起来命令道,这一次他是真怒了,不容反驳的语气告诉慕莘,这禹后一定是个厉害人物。
慕莘想了许久,得罪了这样的权贵,在生活或者工作上都不会有好处,咬咬牙,她重重地吐出六个字,“很抱歉,唐突了”,随即转身上楼。
楼下有传来了段林的道歉声,然而,禹后似乎没有再开口,只听见几声客套的道别,渐渐安静下来。
禹后出了门长腿迈上车子,以十分优雅的姿势坐了进去,助手苍野站在车外,“总裁,刘市长还在里面。”
禹后勾唇,露出一抹轻蔑的笑,一切都如意料一般,“老狐狸。”
“总裁,怎么办?”
“明天早上你来接慕莘,这个勇敢的学生,我收了。”他说着笑笑,英俊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往后的数年,禹后一次次地回想,觉得这个决定是如此正确,因为他们那么相爱,一直相爱,可是当他听到她在某个国度酗酒赌博,过着奢侈糜烂的生活的时候,他觉得他像个刽子手,冷血无情地将那么单纯美好的她拉下了地狱……苍野真该为没能劝谏他而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