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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正文卷 第十五章 近忧
    佳贵妃转身带着春雨走了,一出门脸上就淡下去了。

    两人顺着御花园走到了宫渠旁边。

    御花园说是园子其实空间很大,自上而下前连清昭殿,后接福嘉宫,许多妃嫔的宫殿都在旁边。里面古柏老槐丛生,遍布奇花异草,星罗棋布的亭台殿阁和花石子路纵横交错,整个花园既古雅幽静,华美异常。

    春雨道:“娘娘对她也算是不错了。”

    佳贵妃飞髻上红宝石簪子在光下隐然一闪,她摸了摸胸前的溜金蜂赶菊别针,

    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风和着清淡的花香飘来,她衣上的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在风中轻轻扬起,对着宫墙起伏连绵,顺着千里巍峨的淡蓝色的影子……

    她表情有一霎那的阴沉,如暴雨来临前的层层阴云,珠翠的光芒都刺人的冷,发着泠泠的暗色。

    春雨忙低着头装作没看见。

    …………

    “欣芮!”李嫔高喊了一声。

    “是。”外面洒扫的欣芮急急赶了进来,连额头上都冒着汗。

    李嫔看了目光稍缓:“这段时间也就是你……”

    “这是奴婢该做的。”欣芮忙道。

    李嫔目光更加柔和了,她也知道自己不得人心,对下人非打即骂,这才没失宠多久,能走得都走了,只有欣芮一直陪着。

    “好丫头。”

    李嫔听了佳贵妃一番话幡然醒悟,就算没有了孩子,她还有沈衍的恩宠可以争。其实这次的事情并非全是偶然,自从六月怀孕以来,上官容处处压了她一头,她心里就有些不太痛快,太医也说她体质不好,这时不是怀孕的好时机。

    她当时一心想着这个孩子能带来的荣宠和关注,求太医千万要保住这个孩子,又私下给了许多银钱贿赂,太医虽然尽心诊治,但是她因为心头烦闷不止,十月里一受惊便落红了。

    想着想着,脑子里又浮现出上官容那张脸,一副标准的美人面孔,让人说不出的厌恶,李嫔银牙紧紧咬着,若不是这个小贱人,圣上怎么会对她冷眼相待!

    李嫔眼中闪过一丝雪亮的恨意,长长的指甲几乎要陷进了肉里,一寸一寸仿佛毒蛇慢慢吐出了鲜红的信子。

    …………

    近些日子天气阴凉,这日难得天气晴好,早早的就露出了一线晨曦,细细的金光从天朗气清的空中照在明净的琉璃瓦上。

    宫嫔一起里在乾清宫坐着,皇后坐在上面看见下面坐了满殿,道:“今日大家来的倒是早。”

    下面的淑昭容温婉笑道:“向皇后娘娘请安本来就是我们嫔妃的本分,娘娘身体安好,便是六宫都同感恩泽了。”

    这话说的讨巧,连一向威仪的皇后都笑了:“和岚这张嘴还是和以往一样甜。”

    淑昭容笑吟吟的用戴了金丝琉璃护甲的手剥了个金桔慢慢吃了。

    愉贵妃也道:“臣妾们想法都是一样的。”

    皇后笑了笑,随即正色道:“本宫身体再重要也比不过圣上,近日我看圣上眼下有着青色,精神也不太好,你们想法子让圣上高兴才是真正要紧的事。”

    此话一出,众人都无言了。

    皇后见状脸色微沉。

    淑昭容苦笑道:“臣妾们也想圣上日日欢颜,可……圣上哪是我们几句话就哄的了。”

    皇后还没说话,佳贵妃摸着身上玫瑰红水绸洒金长衣上的扣子也开口了:“淑昭容这话说的是,这样的事情轻描淡写的安慰有什么用,再说——”她瞥了一眼关清秋,“这天天日日不离圣上的可是另有其人,皇后娘娘应该问她才对。”

    皇后刚要开口就被打断了,何况这话虽然指着关清秋,到底语气不太好听,当即脸色就冷了下去。

    室内顿时就有些尴尬,众人有意无意的都看向关清秋。

    关清秋身穿香色漩涡纹纱绣裙,头上只戴了个紫玉雕云纹玲珑簪,别有一番清丽,此时缓缓起身道:“臣妾虽然陪着圣上,也说过些话,最近到底在清昭殿的时候多。”

    皇后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圣上喜欢关清秋,也不过是多了几回而已,这段时间几乎都在清昭殿,温言道:“本宫知道,你坐下吧。”

    又说了些闲话,众人就散了。

    关清秋走出宫中,天气晴好,便慢慢在路上踱步,愉贵妃从旁边走来,笑道:“难得见到妹妹,一起走走如何?”

    愉贵妃性子温和,说话轻声细语,关清秋对她印象还好,便道:“求之不得。”两人走在石子路上,阳光温柔的照下来,晕着丝丝暖暖的金光,空气中飘来桂花绵长的香味。

    两人说话间,关清秋感到愉贵妃的目光有意无意的看着自己,这目光并无恶意,于是她直接道:“贵妃娘娘看我做什么?”

    “说实话,我是第一次见到圣上这么在意一个人。”愉贵妃的声音带着淡淡的轻愁。

    关清秋看到女子病气脸上的悲色,一时不知如何说话,要是其他人她大可说一句:“沈衍对娘娘也很好。”

    可是对着这个女子她说不出来,愉贵妃年纪并不大,约莫二十来岁的样子,清淡的天蓝色刺绣交领上绣着绿萼梅,就算披着云锦累珠披风也显得孱弱,旁边的婉儿紧紧扶着她。

    愉贵妃也发现了自己的失态,掩饰一笑,借着其他的话把话题换了。

    关清秋发现愉贵妃虽然出来的时候少,但是说话有礼,更难的的是有一股悲悯之气,在宫中可谓难得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婉儿轻声道:“外面有风,太医吩咐了不宜久待。”

    关清秋福了一礼:“那告辞了。”

    …………

    边境。

    这里是荒漠边境的一处小集市,带着兜帽纱巾的男男女女穿行其中,嘴里说着参杂着大昭和胡语的特色方言。

    一个女子在地上握着刚偷来的东西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腹中的肠胃因为饥饿而痉挛抽搐,空气和吞咽下去的气体在腹中挤得无处藏身,每一个神经都叫嚣着!

    女子衣衫褴褛,下摆已经碎成了一条条破布,脏污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脸上也是眼窝深陷而发青,嘴唇干裂发乌,手上沾满了已经结块的泥土和黑色的血痂,跟热腾腾的雪白馒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突然,拳头,喝骂和踢打如暴雨般兜头而下,旁边的小贩和行人的声音都化作了遥远而不清晰的背景。

    赵兰全身蜷缩在一起无声抱着食物。

    剧烈的疼痛过了好长时间才停止。

    她紧闭着眼睛躺在地上,不用睁眼也能感到无数好奇探视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在身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睁开肿胀发青的眼眶,眼泪无声的往下流,她想起以前的主子关清秋。

    她也是好人家的姑娘,样貌不说美也称得上清秀,去关府时关老爷子一眼就看中了她。

    到关府时,她十五,关清秋十三。

    关清秋待丫鬟极好,不是明面上的亲昵纵容,而是平等,关清秋从来没有把她当作下人般呼来喝去,起初年纪小还不觉得有什么,后来见多了大户人家私下的污浊腌渍才知道关府有多难得。

    唯有关老爷子那样的雅正人物才能让家风如此清正,可笑的是,自己却因为自己那点私心把关家弄的家破人亡。

    为了一个不成器的弟弟和自己那点痴心妄想……

    家中虽然不能帮衬弟弟的仕途,却也是本分老实的人家,这小崽子不知道从哪里学的汲汲钻营,扪隙发罅,落得个削职流放的下场。

    赵兰看不清楚,却能听到耳边细碎嘈杂的声音。

    ……往哪里跑,你老子把你卖给我了知道吗?

    恍惚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嗓音,里面夹杂着女孩的呜呜哭声,被拖着走远了。

    ——这就是世道。

    蝇营狗苟之辈不绝如缕,普通老百姓为了微薄的希望终年不见年岁的劳作着,任何一点渺如星点都能让人高兴起来,然后就是无止境的苦闷了。

    而自己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

    现在想来,当初的辗转反侧,焦虑难安,不过是思慕到渴求到被扭曲的欲望作祟,一行水渍顺着狼狈不堪的脸上淌下,这几个月来愧疚像一把陈年旧刀一刀一刀割着心,痛彻心扉,都是她应得的,应得的……

    当初在南安王侧妃的诱惑下和沈裕达成了交易,在关清秋的饮食中下毒,出卖关清秋的消息给沈裕,又从老爷关儒那里偷来文书,桩桩件件,她自己都觉得十恶不赦。

    难怪关清秋日日在梦里找她,一身当日的衣服,脸色惨白如纸,衣摆鲜血淋漓,肚腹空空,一双眼睛透出从没有见过的绝望和恶毒,幽幽的问她为什么丧尽良知,为什么要害得她一无所有……

    为什么……

    赵兰躺在地上喘息了很久,呼吸急促,似要喘不过气来。

    边塞的上空有不知名的鸟盘旋着,夜枭一样嘶哑难听,带着风沙阵阵,刮在脸上带着伤口一阵冷一阵热,刺痛无比。

    半晌她撑着身体站起来,抹了抹脸上的沙,一瘸一拐的向着未知的前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