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庭整顿好心情,这才有心思去看这正堂里的人。林老爷子和孙氏坐在上首,孙氏身侧站了个其貌不扬的丫鬟,这一侧从头是长媳赵氏,三个儿媳两个姑娘按照年岁站好,林老爷子那头......
春庭皱了皱眉,站在林老爷子下首的不是昌鸿,而是一个穿着打扮都很是矜贵的妇人。妇人瞧着年岁并不大,大概二十五六的样子,偏身上穿着很是老气,绛紫色的立领圈金长衫,棕绿的织金马面裙,硬生生将她显得老了几岁。
这妇人五官并不如何精致,但拼凑到一起就叫人觉得舒服,瞧着身上的衣裳首饰也不像是丫鬟,也不是什么管事娘子,要是她和孙氏换个地方,只怕说她是这府上的夫人旁人也是信的。
春庭没见过这人,只觉得这妇人站在林老爷子下首很是不妥罢了。她身边是燕妮,自然是不会为她解惑,隔着人也不好去问她二嫂和三嫂,春庭只好先将这疑惑压了下来。
今日春庭身边跟着的,一个是棋语,一个是尚还未回到秦氏身边的妙华。妙华早在秦氏到了淮阳的时候就该回去的,可秦氏想着初到兴庆,春庭难免会有些地方不熟悉,身边除了一个丁嬷嬷又都是没经过事的小姑娘家,就暂时把妙华留在了春庭身边。
妙华是何等精明的人,见春庭的样子便知她在思虑什么,便凑到春庭耳边悄声道:“老爷子下首那位是杜老姨娘,前年被老爷子收到了房中,原是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娘子。”
杜老姨娘?春庭再次看向那妇人,才多大的年纪,同秦氏是一样的年岁,被旁人的称呼里面就带了一个老字。况且林老爷子今年都多大了?年近六十了,他的长子都已经年过而立了,长孙都已经启蒙进学堂了,怎么还有心思干这些事情?他还想再要个儿子不成?
不得不说,林老爷子总是能一次又一次的刷新他在春庭心中的下限,不过长辈的事情春庭这个做女儿的也不好多做评价。她不过是个女儿,再有不到半年的时间就要出嫁了,林家就算是乱做一团,只要二房的昌言在梁王面前依旧顺风顺水,她都无所谓。
她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名义上的娘家罢了,从她和罗御定下婚约的那一刻起,春庭就很清楚的意识到,无论嫁到罗家去面临的是怎样的处境,她都没资格回头。别人家的姑娘出嫁在婆家受了委屈还能回娘家倾诉,但她不能,无论她是以白浣茹的义妹的身份还是以林家二姑娘的身份嫁到罗家,她都不能。
不过好在,罗御是个很好的少年郎,春庭不觉得她会受到什么委屈。
杜老姨娘的事情春庭不打算去打听,也不可能去插手,只当是老爷子心血来潮收了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罢了。林家有昌鸿这个搅屎棍在,就算昌言在如何努力也难免会有污点,不差林老爷子这一桩。
春庭也曾好奇过,为何昌言会放任昌鸿如此,昌鸿这人是个典型的欺软怕硬的,但凡昌言态度强硬一点,昌鸿都不会如此放肆,最多是在家里面胡闹几次就算了,可昌言没有,任由昌鸿出入烟花之地,甚至是置办私宅包养外室,让赵氏闹得整个长房乌烟瘴气的。
故而春庭去问了丁嬷嬷,丁嬷嬷却道这才是最明智的选择。林家可以说是宛如一根缠在梁王身上的藤蔓,一旦梁王厌弃了林家,林家就会就此没落。昌鸿这些事情都是在兴庆所为,便是昌言想要极力压下来梁王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收不到。倒不如就这么揭开来把事情正大光明的摆在台面上,叫梁王瞧好了,林家算不得好,但有昌言这么跟顶梁柱在,昌言除了一心臣服于梁王没有别的选择,他身后是烂泥扶不上墙的哥哥,是一把年岁还荒唐无理的父亲,是骄横无知的妹妹,林家只能死死地缠住梁王才能在兴庆这块地上博得一线生机。
但昌言并不是什么通透的人,有些事情他想不到那么深,可他有个贤内助秦氏。女人家的心思细腻,秦氏向来是个聪慧的人,从她能压住蛮横的长嫂,与身份高贵的弟媳和睦相处还能把林家内宅打理的井井有条上就能看出来。
昌言想不到的地方,有秦氏帮他想到,只要梁王不倒,林家二房前途不可限量。
听着他们说着些场面话,春庭觉得无趣,又觉得很是乏累。近两个月的路程熬得她实在是快要受不住了,春庭如今万分想念玲香馆那张舒适的床铺,要是可以,春庭这辈子都不想再坐马车了。
好不容易熬到他们说完了话,可后头还有个洗尘宴,说是洗尘宴,不过是一家人坐在一块吃个饭罢了。春庭没什么胃口,又不能推脱,只能食如嚼蜡的吃了一顿饭。
唯一能叫春庭提起些兴致的是秦氏叫人领了一对儿女来给春庭请安,春庭拽着两个小娃娃很是欢喜,一人一个金镶玉的璎珞圈也没觉得心疼。
承哥儿嘴巴甜,一口一个小姑姑哄得春庭眉开眼笑,才四岁大点的娃娃生的圆润,眉眼像极了昌言,只是比他爹那个榆木疙瘩强得多了。
长房的蒙哥儿自然也出来见了春庭的,春庭也没厚此薄彼,和承哥儿莹姐儿一样的璎珞圈给了蒙哥儿。她离家的时候蒙哥儿尚还是个襁褓里的婴孩,自然是不记得这个小姑姑的,可也不知赵氏是怎么养孩子的,又或是跟蒙哥儿说了什么话,小孩子见到春庭怯怯的,都不敢直视春庭的眼睛。
见过小辈之后春庭终于能被带路的丫鬟领着回了自己的院子里头。四四方方的一个小院,地方不算偏僻,离燕暖的院子也挺远的,春庭瞧着匾上的“玲香馆”三个大字,不由暗叹了一句三嫂有心了。
秦氏去了淮阳接春庭,家里的事物自然要交接一番,长嫂赵氏同个村妇没什么差别,把中馈交到这人手上秦氏自然是放心不下,可要是半点权利不给赵氏定然又要有所不满,就只能挑了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交到赵氏手上,剩下的全靠齐氏在打点,连带着还没定亲的燕暖一道学着如何管家。
这兴庆林府的玲香馆是齐氏亲自派人收拾出来的,小院收拾的干净利落,春庭粗略的瞧了瞧就到卧房去歇着了。
柔软的床铺就是对春庭最好的救赎,盖上锦被春庭很是放心地就睡了过去。
春庭睡了旁人却不能歇着,初来乍到丁嬷嬷瞧谁都不放心,叫书木和碧梗两个在房门口守着,给青团抓了一把碎银子叫她去外头找人闲聊几句,自个领着棋语把院子里里外外摸了个遍。
可春庭刚睡下没多久玲香馆就来了位不速之客,燕暖领着丫鬟浩浩荡荡地往玲香馆来了,守门的婆子知道这位大姑娘是不好惹得,自然不敢拦着她,就把人给放了进来。
丁嬷嬷年岁大了有些受不住,正交代着棋语几句就要去歇着了,就听见院中一片喧闹,冷着脸走出去一瞧,就见白日里那位大姑娘正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这院子不大,燕暖的声势又不小,在这么任由她闹下去屋里头歇着的春庭定然就让她给吵醒了。春庭这两个月来都没怎么好好睡过,人都瘦了一圈,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膘全没了,丁嬷嬷看着心疼的不行,哪能让这没眼色的扰了她家姑娘清静。
燕暖正往里走,就见一个眼生的嬷嬷拦在了她前头,后头还有白日里见过的跟在春庭身边的那个丫鬟。那嬷嬷给她行了礼,便道:“还请大姑娘见谅,我家姑娘身子疲乏,已经歇下了,大姑娘若是有什么事不如明日再来吧。”
来都来了,燕暖又哪是那么好打发的,根本没把丁嬷嬷放在眼里,冷哼了一声道:“这才什么时辰她就歇下了?你这老婆子莫不是在诳我吧,还不快闪开!”
丁嬷嬷纹丝不动,口中还是那句话,“我家姑娘已经歇下了,大姑娘请回吧。”
燕暖刚要发作,就被身边一个小丫鬟扯了扯袖子,强行忍了下去,硬扯出一个笑容来,“许多年未见,我很是想念妹妹,原想着是要和妹妹秉烛夜谈的,好说一说这些年的事情……”
燕暖突然放低了姿态,看的棋语一阵错愕,丁嬷嬷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刚要回绝,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姐姐既然来了,没有不招待的道理,棋语,还不请大姑娘进来。”
丁嬷嬷一回头,就瞧见春庭随意披了件衣裳站在门口,头发还是散着的,快步走过去想要将春庭赶到屋子里去。
“姑娘就这般出来了着了凉怎么办?今日姑娘本就疲乏,不见客也没人说什么,还是身子要紧,姑娘快去歇着。”
丁嬷嬷说道了几句就要撩帘子,春庭侧了侧身,退了半步到屋子里,道:“她便是这幅性子,不闹上一场不会罢休,倒不如早早叫她满意了,免得再来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