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庭探身向前,又要伸手去试罗御额头的温度,被罗御伸手拦了。
“没烧起来,不必担忧。”少年撑起身子向后挪了挪,拉开了和春庭的距离,“你方才说这是天虞山,怎么没沿着官道到临安......”话还没说完,罗御自己都觉得说的这话有多蠢。
两人身上都没有户籍,沿着官道走到临安之后呢?去临安的大牢里面参观吗?
春庭丝毫没觉出罗御的尴尬来,神色认真地答道:“事发突然,身上没带户籍,到了临安也进不了内城的,我们只能在外城走。”
罗御胡乱点了点头,而后就听见春庭将昨日同农妇编造的那套说辞说给了他听,从如何找到这村落,到隐瞒身份同农妇打交道,再到住在对面的郎中替罗御诊断,连那农妇拿了她的银钗是什么表情都说的仔细。
春庭自知不够聪慧,唯恐落下什么没说的就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宜,往日白浣茹派她做什么差事回来后她亦是这般回禀的,说的细致些,总能从细枝末节的地方发现些不一样的东西。
春庭说的仔细,罗御却颇有也心不在焉,尤其是听到春庭自称是他的妾室时,不由晃了晃神。
为什么不说是妻室偏要说是妾室呢......
“您切记莫要说漏嘴了,咱在这怎么也要住上半个月呢,得等到您的伤好了才能走啊。”春庭说完紧要的就细细叮嘱道,既然话已经说出去了,那就不要落出破绽来,尽量把话圆回来。
话音刚落,这屋子的那扇破门就被人粗暴地踹开了,那膀大腰圆的农妇端了个瓷碗站在门口,一脸横肉,见罗御半躺在炕上,嘴里发出一声嗤笑,“呦,你这宝贝疙瘩可算醒了,俺还寻思这是什么金子打成的人物呢,叫你这小娘子护的这么严实。”
春庭心里门清,知道这是昨个夜里没从她身上捞到油水在这泄愤呢。也罢,让她刺上两句又掉不了块肉,让她把气都撒出来,总好过背地里耍阴招的强。
扯出个笑脸迎过去,接过农妇手里的瓷碗,春庭往里瞟了一眼,四个瘦瘦小小的窝窝头,可怜的春庭都要看不下去眼,且极大可能这是他们这一天的伙食了。
春庭想要骂人,奈何寄人篱下不得不低头,“劳烦婶婶走这一趟了,婶婶真是大方,晨食都送了这么多来。”
农妇拿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春庭,“你搁那做什么白日梦呢,这是你们一天的吃食!俺一天才吃两个窝窝头,给你们这些尽够了!”
放屁!她咋就不信一天吃两个窝窝头能长胖呢!
春庭险些没忍住啐到农妇脸上,端着瓷碗的手差点拿不住,要不是心疼那几个窝窝头,春庭都想把碗扣到农妇脸上去叫她清醒清醒。但想了想还是算了,这碗碎了不还是要他们赔钱。
见农妇走后,春庭将门掩好,才端着瓷碗坐到炕沿上,“眼下就这个条件,您将就些。我去外头烧些热水回来,就着热水您也能吃着舒坦些。哦,若是不想吃这个,您里头还有一张干馍馍。”
罗御看着碗里的窝窝头陷入了沉思,这东西放在以前怕是连禇白都不吃,现在却是他们拿来续命的东西。
罗御猛然抬头,“禇白现在在哪?”
春庭愣了愣,“您说的可是那匹白马?”
罗御使劲点点头,春庭有些为难,“牵着马实在是太扎眼了,奴,我进村前将它留在后山上了。”
千金难求的宝马,就留在这荒山野岭里头了......罗御感觉有些头晕目眩,当初为了跟潘家那小子争禇白,他可是把整整一年的积蓄都压了出去,回府后老爷子气的都要掏了家法出来。现在这丫头告诉他禇白就这么被丢到后山了?
“那,那你把它拴上了吗?”罗御抱着一丝希冀问道。
春庭摇了摇头。
甚好,甚好,就当他把禇白放生了就是。
春庭烧了热水回来,见碗里的窝窝头少了一个,抿了抿嘴,“您多吃些,身上的伤还没好呢。如今条件已经这么差了,您还不多吃些,伤怎么好啊。”
看着碗里头的窝窝头,罗御有些诧异,“统共就四个,我若现在吃了,晚上吃什么啊?”
“您甭管这个。”春庭将瓷碗向前推了推,“眼下山上是没什么吃的,各家农户里头却是该有屯粮的。那妇人来来往往不知搜刮了多少银钱,能拿出来的定然不止是这些。我可是给了她一只南珠的耳坠子呢......”
小姑娘的声音越来越弱,可罗御还是听的清楚。若是她没给过那农妇银钱也就罢了,偏她还没少给,便是如今世道艰难,也没有这般克扣的道理。
将手里的热水放下,春庭先是到对面请了郎中来给罗御看伤,听见郎中说只要好生养着就行了之后恭恭敬敬地将人送走。回来的路上趁着农妇不注意从厨房溜了一圈,悄咪咪地摸回了一个巴掌大的红薯回来。
饶是如此,春庭依旧掰了一半递给罗御,“现在也不能生火,这东西生吃也是能吃的,您委屈些。”
罗御拿着那半个红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明明他才是男人,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是他该挡在这丫头前面的,可迄今为止都是这丫头在照顾他,无论是住处还是吃食,都是有好的东西先可着他来。
是因为他身上有伤吗?还是因为他是主子?不论是哪一种答案似乎都不能让罗御开怀。
伤口尚未愈合,甚至疼的罗御想要丝毫不顾形象的哼唧出声来。伤口延伸到背上,罗御现如今连坐起来都困难,更不要说赶路了。
想要接着上路,就得等到伤口好全了再说,就如春庭今日同他讲的那般,少说也要在这破房子里头住上半个月。半个月,足够捋顺很多事情了,也足以让他们做好充分的准备上路了。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先把伤养好,身体才是一切的本钱,事事都依靠女人,那还不如直接让他死了算了。
罗御如何做想春庭猜不到,也没什么时间去猜,春庭满心都系挂在这厨房里头。方才她能顺利地摸出一个小小的红薯来是因为这农妇存下的红薯不算少,就算拿了一个也不打眼。可半个红薯哪能吃饱啊,春庭揉着肚子甚至都打起了后院那只鸡的主意。
罗御身上带着伤呢,要是能喝鸡汤补一补那是再好不过了。
抬头看着天空飞过的鸟雀,春庭愣神了好半晌,猛地一拍头,对啊,鸟雀也可以啊!
等到晚上的时候罗御就瞧见春庭灰头土脸地回来了,然后像做贼一样从怀里掏出了三个鸟蛋来。
“你还会上树?”罗御诧异,他印象里的小丫鬟都是娇滴滴的,上树掏鸟蛋这种事情根本就不可能发生在深宅大院里头。
“奴,咳,我不是白家的家生子,我原本也是在山里头长大的,后来我爹要把我卖给傻子做媳妇,我就跑出来了,后来就做了白家的丫鬟,跟在我们夫人身边了。”怕暴露身份,春庭尽量纠正自称,又怕隔墙有耳,连说话的声音都压低了不少,自然也就离罗御近了些。
“您快吃吧,现在也找不到什么好东西来给您补身子,这已经是我能找到最好的了。”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看得罗御心头一颤。
记得最初见到这丫头的时候,那做工粗糙的花灯也是映的小姑娘的眼睛忽闪忽闪的,他便起了捉弄的心思。似乎这个叫春庭的小丫头同他见到的丫鬟都是不同的,他见过他娘为了不落下一个善妒的名号抬给他爹的那几个木讷的妾室,也见过身段妖娆挣破了头皮想要进他的院子的大丫鬟,亦见过自持本分端庄最后被随意配了人的。他说不上来春庭哪里不太一样,大概是因为蠢得可以吧?
罗御接过春庭递过来的鸟蛋,剥开一个之后飞快地塞进春庭的嘴里。
春庭一噎,勉强将口中的东西咽下去,“我在外头吃过了的,您不用......”
“别您您的了,现下这个情况分什么尊卑啊。”罗御语气颇有些无所谓,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再剥开想要故技重施,春庭哪能再给他机会,身子一侧就躲过去了。
“都说了这是给你补身子的!”春庭有些恼怒,“这点东西你同我推让什么!”
这点东西......罗御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鸟蛋,搁在以前他自然不会退让,不,这东西连入他的眼都没可能,形势所迫,形势所迫啊。
往后的日子农妇到没再想那日一般克扣春庭他们的伙食,农家做出来的东西虽然糙,可好歹能填饱肚子。春庭省吃俭用,半个月硬生生攒下五张干馍馍并七八个窝窝头来。
罗御的伤已经好的差不离了,至少已经能下地走动了,两人商议着这便收拾东西启程了,他们总不能一直待在这个小村落里面过一辈子。无论是身份还是境遇使然,他们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