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允之急的恨不得追上花轿,一把将人从里面拉下来,但胡定棠纹丝不动的站在那儿,只是看着花轿慢慢的离开。
“三哥,你到底在想什么!”胡允之绷不住了,质问道,“你明知道自己身体是个什么情况,好不容易等来了孟姑娘,你不好好待人家,这么折腾,要是真把她弄出个三长两短来,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胡定棠背着手,泰然自若道:“我心里有数。”
“我知道你的能力,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直接把孟姑娘收为弟马,留在你身边好好养着不行吗?”胡允之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三哥了。
“养在身边?”胡定棠摇头道,“允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乎什么,他们便要摧毁什么,孟九裳又是个倔性子,不让她吃点苦头学了乖,你认为我能养得熟、保得住她?”
胡允之脸色一滞,恍然大悟道:“三哥,你的意思是,孟姑娘已经被盯上了?”
胡定棠没有直接回答胡允之,只是往前走了两步,道:“走啊,这会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
花轿一路颠颠簸簸,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拐进了一座三进三出的院落。
我再醒来的时候,正躺在一张楠木拔步大床上,大红色的红幔帐罩住了廊式床架,床架上雕刻着精美的图案。
光看这床,就能猜测出主家的阔绰,这种围廊式拔步大床,寻常百姓家是根本用不起的。
我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手脚还是酸软无力,侧头看去,就看到床边站着一个人。
那人也听到了动静,撩开红幔帐,朝着我看来。
是吴婆子。
我当即便怒道:“吴婆子,你为什么要害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害你?”吴婆子惊诧道,“孟小姐,我怎么会害你呢?”
“你不害我,我怎么会在这儿?为什么会穿着这身嫁衣?”我质问她。
“之前我不就答应过你,要替你在临安城里挑一个顶优秀的男人把你嫁过去吗?”吴婆子一脸的无辜,“瞧,这就是我帮你选的男人。”
“人家曾经可是正经受封的亲王,封地就在咱们临安城,虽然说现在上面的天变了,但丝毫不影响咱们这位亲王,人家家底雄厚,行事低调,你嫁过来,就等着享清福吧。”
吴婆子喋喋不休的说着,眉飞色舞的,对自己为我找的这门亲事特别满意。
我是真的不解,婚姻大事,虽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毕竟我是主要当事人,也该问我一句吧?
她吴婆子既不是我的亲人,我也没有拜托她,就这么替我做主了?
更何况,她家里发生那么大的事情,吴欣都那样了,她还能笑得出来?
我看着她那样子,只觉得讽刺,又莫名的觉得诡异,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她还在不停的说着,我忍不住打断她的话,问道:“吴欣没了,你不知道吗?”
“吴欣?欣儿?”吴婆子忽然一愣,伸手捂住自己的额头,猛地甩了甩头,像是要甩掉什么似的。
我盯着她,不放过她的每一个动作,继续说道:“她身上穿着嫁衣,吊死在你家客房的房梁上,身体被什么东西掏空了,只剩下一张皮,现在还在房梁上晃荡着。”
“欣儿,欣儿……”吴婆子焦躁的拍着脑袋,眼睛一睁一闭的,看起来很痛苦。
看着她这样的反应,我心里面已经有数了。
此刻在挣扎着的,才是真正的吴婆子,她应该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了,从她失踪,到领着花轿去掳我,再到刚才不遗余力的游说我,都是被人操控着的。
到底是谁?
我咬着牙用尽全力抬起手,一把抽出耳后的银针,毫不犹豫的朝着吴婆子的眉心刺下去,动作非常快,出其不意。
吴婆子整个人都定在了原地,眼睛瞪得大大的,眉心处银针下,一滴血珠慢慢的渗了出来。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一道大红色的身影从吴婆子的身体里腾了出来,而吴婆子轰然倒地,昏迷不醒。
那影子很淡,但是脱离了吴婆子的身体之后,立刻变得充实起来,那身材那模样,甚至是身上的衣服,都没有丝毫的变化。
竟然是甄姬。
甄姬,就是之前在古墓里操控金丝蛊的女鬼。
她之前被困在古墓之中出不来,这会子怎么会好端端的出现在这里?
之前吴婆子让我帮忙修补的嫁衣,我就想到跟甄姬身上穿着的这件很相像,却没想到,我所害怕的,如今却果然成了真。
“你怎么会在这儿?”当初,胡定棠手下没能在古墓中把她彻底灭掉吗?
甄姬狞笑道:“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我还想继续问什么,但脚下一软,整个人跌倒在地上。
甄姬咯咯的笑了起来,一步一步的靠近我:“看吧,你终究还是落到了我的手里,这一次,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
她说着,忽然就掐诀念咒,一双眼睛阴狠的盯着我。
一开始,我只感觉身上有些痒,想要去抓,但随着甄姬咒语越念越快,我感觉就连血液里面都有东西在乱窜。
这让我一下子想到了吴欣,想到她那被掏空的身体,那张套着大红嫁衣的人皮被挂在房梁上晃晃悠悠的样子。
金丝蛊!
我们都错了,彻彻底底的错了。
不,不对,所有人都没错,只是所有人都瞒着我罢了。
胡定棠他们肯定都是知道金丝蛊蛊种没有被完全灭掉这件事情的,外婆一定也知道。
可是那天,外婆却亲口跟我说,她身体里的金丝蛊已经没了,她在骗我。
我要外婆跟我走,她不愿意,为什么?
是因为她深知,金丝蛊还在她的身体里面肆虐。
而胡定棠把我送回寿衣店,就是让我做引子,引蛇出洞吧?
我是胡定棠用来引出甄姬以及她背后势力的诱饵,而这背后势力,很可能就是当初放出金矿消息的罪魁祸首。
怪不得这几次,每次我遇到事情,都会那么凑巧的遇到他们,胡允之还一直帮我,事实上,这一切都是在他们掌控之中的。
我只是一枚棋子罢了。
呵,我说嘛,这才是真实的胡定棠,他怎么可能忽然转了性呢?
我又想起在胡允之的院子那一夜,胡定棠一直问我,走出这一步会不会后悔,当时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现在却彻底醒悟。
他不是怕我后悔出手帮人,而是怕我被拉进这漩涡之中后,恨他入骨吧?
他原本可以不在乎我的感受,但奈何,他终究是有求于我的,只是时机未到,在他目的达成之前,他不能跟我翻脸。
我自嘲的冷笑,明明从第一次见面我就深信,胡定棠这人心思深沉,不好相处,可自己千算万算,还是这么轻而易举的被他算计了进去。
我努力伸手,将银针从吴婆子的眉心拔下来,抬手想要往甄姬扎去的时候,体内那股不适感猛然变得强烈起来。
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我的身体里面乱窜、啃噬,手抖的连针都快握不住了。
甄姬蹲在了我的面前,伸手要来拿我的银针,我迅速将银针隐于耳后。
甄姬的手顿在半空中,忽然笑了起来,反手挑起我的下巴,明知故问道:“是不是很难受啊?”
“乖,一会就不难受了,永永远远的不难受了。”
我咬着牙怨恨的瞪着甄姬:“嫁衣才是关键,对不对?”
在古墓里面的时候,我认定甄姬心口鼓动的就是金丝蛊的蛊种,所以攻击的目标也是她的心口,但现在看来,事实没那么简单。
“是啊,多美的嫁衣,正红色,你知道吗,只有正宫娘娘才能穿这样的颜色。”甄姬失神的说着,“当年,一袭红妆穿上身,我以为我终于等来了我想要的一切,美貌、地位、宠爱,全都是我的。”
“可就只是这么一件嫁衣,毁了我的一切。”
“蚀骨之痛,谁也不知道,那一夜我所受的煎熬,看看这凤凰,昂首引吭,接受百鸟朝拜的高傲姿态,多么像我当年盛宠之时,何等风光?可,这上面的每一根金线,全都是在蛊水里浸泡过的。”
“穿上身,那些来自西域的金丝蛊钻进血脉之中,一寸一寸的侵蚀掉你的血肉,你的筋骨,只留下一副恐怖的皮囊禁锢着你的灵魂,让你活不了,却也投胎无门。”
“你说她多恶毒!”
“那么恶毒的人,却被我最爱的男人捧在手心里面如若珍宝,完全忘记了当初为了让他登上那无上宝座,我牺牲了多少,忘了当初他的诺言,生同床死同穴。”
原来,这甄姬也是被害死的,怪不得怨念如此深重。
甄姬甩开我的下巴,紧接着又狂笑了起来,笑得我毛骨悚然:“你看,命运是公平的,他们又岂能想到,那么漫长的岁月之后,他们的后代会被封赏到我的地盘之上?”
甄姬说着,又一把薅住了我的后领子,拖着我便朝着外间走去。
外间正中央的圆桌边,端坐着一个男人,身上同样穿着大红色的喜袍,喜袍之上,金灿灿的龙首绣于对襟之处,活灵活现,而男人却两眼呆滞的看着前方。
这应该就是今晚的新郎,吴婆子嘴里那位金贵的亲王了。
“还满意吗?”甄姬在我耳边说道,“看,多俊朗的男人,等到了黄泉路上,你俩做个伴,也有个照应是不是?”
“看我多体贴啊,什么都替你安排的妥妥当当的,只有跟你一起死了,他才是真真正正属于你的,小丫头,明白吗?”
说完,她手上用力将我甩向那男人,我脚软的不成样子,跌跌撞撞直接倒在了男人的怀里。
甄姬又念起了咒语,我与那男人都开始不安的扭动身体,金丝蛊在我们的体内猖狂,如果不能尽快阻止的话,我们俩今夜必死无疑。
我忍无可忍,忽然张嘴大叫:“胡定棠,你他妈的还要装孙子到什么时候!”
这个局是胡定棠设的,目的就是用我引出罪魁祸首,现在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不相信他没有跟过来。
我的话音刚落,甄姬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求救?我倒要看看,谁有那个本事救你!”
说完,她的咒语念得更快了,我双手抓住自己胸口的衣服,疼的满地打滚。
痛的实在受不了了,我绝望的乱骂:“胡定棠,你就是个懦弱的胆小鬼,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胡定棠,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你不得好死!”
……
这边,我歇斯底里的骂,在甄姬的咒语声中,消耗着自己的生命。
前院,胡允之听着隐隐传来的叫骂声,急的直跺脚:“三哥,你到底在找什么呢?你是想孟姑娘跟咱们反目成仇,还是真的想她死啊?”
“咱们先救了人再来找不行吗?”
“啊哟我的三哥呐,你倒是说句话啊!”
“找到了。”
胡允之的话被胡定棠打断,就看到胡定棠踩着脚下那块泰山石说道:“在这下面。”
“什么?”胡允之还没反应过来。
胡定棠一掌拍向那块泰山石,泰山石应声而碎,露出底下一个洞口,洞口之下,一截台阶露了出来。
胡定棠抬脚走下去,胡允之连忙跟上。
……
而这边,前院巨大的响声传来,惊到了甄姬,她身形一动,已经消失在了我们面前。
咒语停下来,我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而面前的男人眼神也逐渐恢复清明,一脸不解的看着我。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府上?我们为什么是这种打扮?”男人问道。
我摇头:“你先别发问,立刻把你身上的喜袍脱掉!”
男人眉头皱起,一拍桌子,厉声喝道:“放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想死的话,脱衣服。”我说着,也伸手来解脖子上的盘扣,可是手上毫无力气,怎么也解不掉。
男人看我的动作,大抵是以为遇到了什么女流氓了,下意识的就想要远离我,可是他刚往门后退去,就被一只惨白的手勒住了脖子。
甄姬去而复返,身后跟着胡定棠和胡允之,两人就站在门口,应该是追着甄姬过来的。
“你们别过来,否则,我立刻要了这两人的命。”甄姬恐吓道。
我盯着胡定棠,一股怒火从我的胸腔里面往外冒,这家伙果然在。
他看了一眼我,眼神立刻又转回到甄姬的身上,说道:“甄姬,我在你的墓穴修炼几千年,也算是老相识了,走到今天这一步,又是何苦?”
“你说的轻巧,凭什么我就要生生世世被困在那墓穴之中,而害我的人逍遥法外,我要他们为当初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甄姬吼道。
胡允之插嘴道:“你恨的那两个人早就死了,已经不知道重新轮回了多少世,或者魂魄早已经消失在这个天地间了,你现在所祸害的,只不过是一个无辜之人罢了,你这是在作孽。”
“没有人是无辜的。”甄姬的指甲又往男人的皮肉里掐了掐,男人闷哼一声,显然很痛,甄姬恶狠狠道,“姓傅的亲王就必定不是无辜的。”
甄姬已经钻进了牛角尖,今天胁迫这亲王,明天就能去胁迫更加无辜的人,还有临安城里包括吴欣在内的三个女孩,都是被她害死的,留下她,贻害万年。
胡允之还想说什么,被胡定棠一摆手挡了下来,他冷冷道:“甄姬,这宅子已经被我的人包围了,你之前被地火烧灼,大半的鬼力受损,我现在要想拿下你,轻而易举。”
甄姬下意识的捏着男人的脖子往后退了一步,很显然,她忌惮胡定棠。
胡定棠继续说道:“但我可以给你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只要你告诉我,那夜在地火之中将你救出来的人是谁,我就可以放了你,让你入我的堂口,为我所用。”
“是我自己逃出去的,没有人帮我。”甄姬一口咬定,“胡定棠你别想蛊惑我,老娘不吃这一套!”
我不由的看向胡定棠,像甄姬这样罪恶深重的魂魄,想要真的进正规堂口,怕是不可能吧?
甄姬不相信胡定棠,也是深知这点,她怕胡定棠利用完她之后,卸磨杀驴。
而我也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
“果真不说?”胡定棠眯起了眼睛,袖子一抖,一方黑色的牌位落在了他的手中,他冲着甄姬扬了扬牌位,说道,“这个,你认识吗?”
甄姬还没说话,她掐着的男人倒是叫了起来:“是谁允许你将这牌位挖出来的!给我立刻放回去!”
男人的声音在抖,似乎很害怕那方牌位,可胡定棠是谁,怎么可能被他随意指派,他急了,又冲着外面喊道:“管家!影卫!”
可是喊了一圈,没有一个人出现,他到现在还没能接受自己的卑微处境,在胡定棠和甄姬的面前,区区影卫,又算得了什么?
“帮你的人是谁?”胡定棠继续质问,“是胡定乾,还是胡定坤?”
“亦或是……”
胡定棠的话还没说完,身后,一支黑色的利箭毫无征兆的射了进来,嗖的一声,正中甄姬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