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璟的大宋军确实是龙渊城的大救星,眼下凯旋归来,确实该出城迎接,但问题是,谁出去迎接?
陈煛虽然是安南国主,但接受了大宋的册封,便是大宋的属国,国主也不过是大宋的臣子罢了。
作为宗主国的侯爵,又是一军主帅,若无杨璟,龙渊必定城破,蒙古人践踏屠杀,王族必定要受辱,就冲这一点,陈煛亲自出城迎接,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
可万一是引狼入室,那便要遗臭万年了!
尤其是那条蛟龙,既然承认它是龙,这龙又帮助他们打退了敌人,身为国主,也不能无视这条真龙的存在吧?
杨璟已经在城下了,陈煛却将眸光转向了身边那个老人,老人的半个身子隐没在火把投射的阴影之中,便如同他暗中把持着整个大越之地一般。
陈守度看了看城下的骑龙将军,终于叹了一口气,朝身边的将军道:“打开城门吧。”
那将领应声领命,很快便打开了皇城的城门,文武百官排列两侧,宫人赶忙整理仪仗,陈煛协同李昭皇等,亲自来到城门后头。
然而他们等了许久,却未见得杨璟进来,陈守度的脸色不由难看起来!
“莫不成他还要咱们出门去迎接不成!”陈守度心头如是想着,而过得片刻,礼部的接待人员急匆匆便走了回来。
“太保…大宋的那位杨侯爷…那位杨侯爷说了…这真龙只有他能够降服,他是片刻也离不得真龙的身,免得真龙误伤了人命…所以不能进来叩见国君…”
陈守度闻言,不由勃然大怒:“荒唐!虽然他解围有功,但我大越国君城下接见已经是恩待,他骑龙觐见也成,何以傲慢至此!”
那礼部的官员面露难色,生怕太保惹怒了大宋的杨侯爷,那真龙若怒,谁能挡得住啊!
“太保,并非杨侯爷不愿骑龙觐见,实在是…是城门…城门太低…真龙若要进来,只能拆掉城门,或者…或者从城门上头飞过去…”
陈守度脸色铁青,文武百官也是纷纷议论起来。
“那虽然是真龙,但只是大宋的龙,若飞过去,岂非压到我大越国君头上?这可成何体统…”
“拆掉城门也不成,这可是咱们大越皇城的城门,咱们拼死抵挡,才免了蒙古人破门而入,今番却因为大宋使者而拆了城门,往后咱们在大宋面前,可就再也抬不起头了…”
“可不是…这也是千难万难,若国君亲自出迎,又抬高了那侯爷的身份地位…”
“不若还是太保出去迎接的好,只是国君已经到了城门这里,若再让太保出面,只怕要遭人笑话,说我等太过小气了些…”
“国君不能出迎,真龙不能进来,城门又不能拆,还不能让它飞过去,那大宋将军又离不了这真龙…这…这可如何是好…”
文武百官也是急得团团转,满朝文武竟然没人能够想出一个好主意来!
安南这边君臣急躁之时,杨璟却是慢条斯理地坐在龙背上,就差没哼起小曲儿来了。
他也没想到这恶蛟对蒙古人的震慑力竟然这般大,凭借着神火营的火器以及恶蛟,竟然一举击溃了蒙古人,掩杀无数敌人不说,连安南这些人也给震住了!
他本不想太过高调,让这恶蛟自行离去也就成了。
但这安南的地形太过复杂,丛林之中也不知存在多少珍禽猛兽,万一碰到一些个珍稀之物,如同灵蛊灵惑一般的存在,将恶蛟的灵智给侵占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再者说了,恶蛟与他并肩作战,打退了蒙古人,杨璟没道理有难同当,有福不能同享,自然要让恶蛟一同分享此时此刻的荣耀了。
忽必烈率领的蒙古大军已经不成气候,接下来再派出祸蛇儿赤这个开国元老,忽必烈铁定会撤军,否则只能被蛮兵拖死在这丛林里头,杨璟相信忽必烈不会想不到这样的后果。
蒙古大军的危机既然已经解除,接下来如果还不趁势敲打安南,将这个刁蛮小国死死抓在手里,只怕过段时间,这些人又会好了伤疤忘了疼,开始在南边上蹿下跳了。
本不想乘人之危的杨璟,想通了这一点之后,便安心下来,坐在龙背上,等着这些人干着急。
贾似道虽然是监军,但并未亲自上战场,如今大战落幕,他也不敢跳出来争功劳,只好在一旁隐忍着。
不过以他的为人,身为天朝重臣,这些弹丸小国的国主,自当亲自出来迎接大宋的军将,这件事上,他与杨璟竟然保持了一致的意见!
张长陵和江满渔等人打了大胜仗,而且因为是顺风仗,己方都没有太大的伤亡,自然是人人欢喜。
尤其是江满渔,他和其他头人也年轻时候也曾经参加过不少战争,都是大宋镇压地方的小规模战争。
当时他们还不是头人,只是跟着领去打仗,而大宋的官员征召他们之后,总是让他们大头阵,往往死伤很多,战后又没有及时给付酬金,动辄就扬言要将他们当成蛮夷来剿灭。
他们跟着大宋的朝廷和军队,从来没有得到过应有的尊重,一方面,朝廷仿佛从未将他们当成真正的大宋子民,另一方面,有需要的时候又征召他们当炮灰。
江满渔对这个朝廷早就已经失望透底,事实上族人们,无论是壮族还是瑶族亦或者是苗族,大家对这个朝廷都充满了厌恶乃至于仇视。
今番若非杨璟说动了苗寨的鹿老爷子和龙须土司,又有西南方面的少数民族弟兄联合作战,他们还真不愿听从杨璟的征召。
好在最终取得了大胜,并没有太大的伤亡,他们还割了大量的级,眼下就等着杨璟兑现承诺了。
杨璟看着这些个将领们,自然也注意到了江满渔等一众头人,见得他们有些不耐烦,便笑着朝他们说道。
“诸位叔伯稍安勿躁,你们的酬金,可还着落到这些安南人身上呢,哈哈哈!”
杨璟这么一说,张长陵等人也是哭笑不得,心说咱们侯爷也是够黑的,一开始就让他们负责粮秣,人手一套藤甲不说,如今连蛮兵们的报酬,都要这些安南人来给付,实在是…实在是大快人心!
杨璟这边越是轻松,城门后头的气氛便越是凝重,陈煛到底是个无所谓的性子,反正国政都由叔父陈守度一手把持,他也不能拿主意,此时才懒得理会这许多,便由着他们头疼去了。
陈守度也是憋屈得紧,眸光扫视着那些个官员,可平日里自诩足智多谋的官员们,却没有一个能够拿出对策来的。
眼看着越僵持,情况也就越难看。
这种事情就是这样,越是着急便越是想不出对策,越是束手无策就越是着急,很快就会陷入恶性循环之中。
陈守度的脸色阴晴不定,突然朝陈煛问道:“大王以为如何?”
陈煛不由心头一紧,因为往往这个时候,就该是陈守度让他背黑锅的时候了!
陈煛一直心不在焉,也没认真思考对策,哪里能答得上来,此时只好含含糊糊地说道。
“这个…这个宋军到底给吾之国民解了围困,孤出门相迎也不算…也不算折了气节…不过杨璟毕竟只是个侯爵,孤若亲自出面,未免太给面子…”
陈煛唯唯诺诺惯了,朝臣们也没指望他能够给出什么建设性的决定来,听得这番言语,也是无奈苦笑着摇头,眼眸之中既有可气又有可怜。
陈守度却是冷哼一声,正要话,却听得陈煛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臣以为,我大越将士们拼死奋战,打退了蒙古蛮子,大王该出城犒赏三军,赐以御食,以振军心,以慰民心!”
说话的明明是个女声,却又自称臣,而非臣妾,放眼整个安南,如此特立独行的,只有退位的李昭皇了!
她毕竟是李朝最后一位女王,虽然迫于陈守度的威胁而退位,但始终不肯称为臣妾,不甘居于人下,更不愿与其他嫔妃之类的那般,自称妾身,是以一直用臣的自称。
李昭皇此言一出,文武们不由精神大振!
是啊!
国主可以出城,但并不一定是为了迎接宋朝的侯爷,蒙古人是打退了,但若没有大越的将士们死守,以及最后的果断出城掩杀,他们也未必能够取得这般的大胜!
所有人都被那条蛟龙给震住了,连陈守度也不例外,心里底气没有了,先入为主,自然也就示弱了。
可李昭皇比陈煛更具王者风范,她又不需考虑这诸多政治上的得失,是以能够跳脱出来,看问题的角度不同,法子自然也就不同了!
国主虽然出城,但并不是迎接宋朝的大臣,而是犒赏有功将士,宋朝的将士们也有功,那么安南的国主也连你们一并犒赏!
犒赏可是以上御下的说法,彼时就该轮到宋人头疼了,你若接受犒赏,便说明低人一等,若不接受犒赏,便视为放弃我朝国君的抚恤,到时候要提什么刁钻要求,自然也就免谈了!
文武百官自是喜出望外,陈煛也是心头大喜,但陈守度却面色阴沉,没有半点喜色!
若非顾虑到名声,他早就想杀掉李昭皇了。
毕竟这个女人太有心计太有智慧,她在世一天,对陈朝便是巨大的威胁!
若她一直韬光养晦,陈守度也不至于如此忌惮,可偏生在这等关键时刻,她又挺身而出,必定会赢得不少朝臣的人望!
正如此时的情势一般,所有人都束手无策,是她想出了好法子来,文武百官们自然要抬高她,认可她的能力!
陈守度虽然内心警惕,但也没有愚蠢到这个时候就否决李昭皇的地步,他整理了心绪,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王后果真是智谋过人,既是如此,便全凭大王做主了。”
陈煛并未察觉到陈守度的不快,挥了挥手便朝下边吩咐道:“快准备好御膳,孤要犒赏三军!”
这是他少有能够露脸的时刻,陈煛自然要好好出一出风头,只是身后的李昭皇,却是无奈地轻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