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内功这种东西,杨璟并没有一个确切的概念,平日里宗云教他打坐观想,他也只当是提升精神素养,因为他感受不到太多实质性的改变。
若真要说有所裨益,那就是感觉自己的胸变大了,哦不是,应该说是肺变大了,总觉得肺活量更大,呼吸更加的绵长,吞吐的气量也越来越大,而且周围的空气更加的清新,也更加的真切。
这种感觉有些奇怪,就好像你从未如此认真去注意过某件事情,直到你真正去审视,才发现这件事原来还别有洞天。
呼吸空气乃是人类最根本的一个行为和活动,许多人早就习以为常,在他们的印象当中,每日陪伴自己,赖以生存的空气,却是最容易让人忽略的东西。
自打修炼了金关玉锁的内功之后,杨璟只觉得周围的空气变得更加的真实,每次呼吸都能够感受到空气之中的细微变化,最后甚至觉得空气是有形状,是有味道的!
这种想法就让人比较怪异了,感觉自己渐渐会脱离这个现实世界一般,会从更加微观,更加高层的角度来看待周围的一切,如果非要杨璟用一句话来概括,那就是,瞎了这么多年的狗眼,似乎睁开了的感觉。
以前他是以过客的身份来自处,周围的环境对他而言,只不过是背景,可现在,他却成了探索者,开始用探索和分析的态度,来对待生存的这个世界。
修炼内功更像是让他的精神境界得到了提升,让他用更高的视角开观察这个世界。
这种精神层面的东西玄之又玄,看不见摸不着,却又让你无法忽视,甚至于乐在其中。
直到此时此刻,他踏入了金关玉锁的二重境界之后,他终于体会到了内功对他的改变。
仿佛整个世界都更加的清晰,更加的有条理,每样事物似乎都有着微妙的联系,这些联系就像一道道环环相扣的谜题,等待着他去探索和破解,而且一旦陷入,就很难再放手一般!
这种玄妙的感觉让他忘记了自己的痛苦,窒息也变得那么的可有可无,可当这种感觉渐渐消退,缩回到他的体内之后,他又再度品尝到了窒息的痛楚!
他能够感受到宗云的杀机,他知道宗云和鹿白鱼等人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被韦镇仙掐死,他们已经在蠢蠢欲动了!
此时蛮兵早已将众人都围了起来,董尚志抽身之后,单是宗云身边就围了七八个蛮兵,鹿白鱼和宋风雅等人也面临着同样的困境!
这些蛮兵可不同于厢兵,他们都是彪悍凶残的狂徒,他们都是韦镇仙身边杀人不眨眼的高手,一旦宗云正要动手,怕是大家都要死在这里!
如果因为救自己,而让大家一同死去,杨璟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看到这一点的!
按说此时杨璟的内心该很焦急才对,可连他自己都感到奇怪,许是得益于内功,他竟然没有丝毫的慌张!
他和宗云早已料到会有幕后黑手,却没想到是秦玄策,而韦镇仙的到来,也是见到了秦玄策之后,他们才考虑到的,以致于他们没能制定针对韦镇仙的策略。
如今杨璟剩下的便只有一直躲藏起来的王不留,还有迟迟未到的暗察子兄弟们!
作为密探,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暗察子们不可能不清楚,他们或许就隐藏在周围,正伺机而动,可杨璟就要被掐死了,他们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王不留若果真还有什么锦囊妙计,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了!
可杨璟却迟迟等不到,眼看着宗云等人就要动手,杨璟不由往四处扫视了一番。
他终于看到了人群之中隐藏着的暗察子,但他也看到了那些武林人士的神色变化!
此时似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门外,连韦镇仙也都稍稍松开了手掌,扭头看了一眼。
虽然韦镇仙只是下意识地放松了手劲,但气道一松,杨璟的内功猛然运转,呼吸吐纳的本事发挥得淋漓尽致,烈火烧灼一般的肺部顿时如降甘霖!
门外只有一个人。
没有韦镇仙那种霸道与蛮横,也没有蛮兵护卫的阵仗和派头,这个矮胖得有些滚圆的发福老者,就像一个养尊处优的乡下土财主。
“韦总管,此人便是杀官,也该由衙门法办,大总管这可是滥用私刑啊…”
那矮胖“土财主”渐渐走进来,只是扫了杨璟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此时杨璟才发现,这老头儿穿的虽然是常服,但脚上却是黑色的官鞋!
“今日这是怎么了?变天了?怎么连刺史大人都出来凑热闹了…”
韦镇仙虽然说得随意,但终于还是将杨璟松开了!
能够只凭一句话就让韦镇仙这个无法无天的大土司心生忌惮,这老家伙到底是谁?!!!
从韦镇仙适才的称呼来看,此人应该是矩州刺史,可刺史这种官衔已经非常古老,在宋朝的官场上,刺史也只是个虚衔,并非常设官职。
“矩州刺史?”
“莫非…是他?”
“应该就是他了!”
武林人士今次却只是短暂议论,片刻便消停了下来,脸上满是敬佩的神色,而那些蛮兵也变得有些拘束起来!
杨璟并不清楚这个矩州刺史到底是什么来头,但自家暗察子肯定是清楚的,所以他可以肯定,自家暗察子之所以迟迟未至,眼下仍旧没有行动,应该是请这胖老头出面了。
胖老头搓了搓发红的鼻头,朝韦镇仙抱怨道:“韦大人,这可就是你不对了,我林文忠有没有掐董真人的脖子?”
韦镇仙眉头一皱,眸光便冷了下来:“林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林文忠没有掐你家贵客的脖子,你韦镇仙为何要掐我家贵客的脖子!”
韦镇仙也有些懵了:“你家贵客?”
“正是!这位张本灵小真人,非但是王天师的高徒,更是我川蜀张氏一脉子弟,而杨本初小道长与老夫早有渊源,这些都是我府上请来的贵客,韦大人如此大动干戈,未免太看不起我林文忠了,老夫虽然年纪大了,还是能吃三五碗饭的!”
“川蜀张氏…”韦镇仙低声喃喃了一句,脸色极其难看,就像一个苍蝇卡在喉咙里一般难受。
韦镇仙外形出众,排场又大,先声夺人,一出手就将杨璟压得死死,似乎将杨璟的小命捏在手中,随时可以夺走。
然而这个胖老头儿只是孤身一人,其貌不扬,甚至有些有碍观瞻,可气势上却不输韦镇仙一星半点!
一个领着矩州刺史虚衔的致仕老人,一个则是声望正隆,野心勃勃的大土司,相比之下,高下立判!
只是强大的反差之下,反而会展现不同的效果,如果说韦镇仙是一马当先,率领千军万马冲锋陷阵的绝世骁将,这位矩州刺史则是一夫当关,拖枪立于千军万马之前的孤胆英雄!
人们总会下意识站立在弱势的一方,因为人都有怜悯之心。
从这一点上来看,这位看起来如同乡下富家翁的胖老头,城府绝非表明上这般简单。
而让人惊奇的是,韦镇仙竟然真的退缩了,他咬紧了牙根,而后故作轻松地笑道:“原来是刺史大人的高朋,是本都督唐突了,不过这杨本初擅杀团练使,这可是掉脑袋的罪名,本都督却是不能不管的。”
林文忠呵呵一笑道:“行了,你韦镇仙跟老头子我一样,都是只吃俸禄不干人事的货色,这事儿能轮到你来管?莫不成你真想当土皇帝?”
林文忠此言一出,韦镇仙脸色顿时大变,虽然他确实不服管教,但却从未敢打起旗号,只要他一天没有举旗反叛,他就仍旧是朝廷的承宣使,土皇帝什么的帽子,他可不敢胡乱扣在头上!
“林大人,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韦镇仙沉声应道,然而林文忠却面色如常地笑了笑,摆了摆手道:“行了行了,韦总管,矩州的事情自然由知州大人来措置,你还是安心在家宴客吧。”
韦镇仙脸色阴晴不定,林文忠却不由分说,朝外头招了招手道:“知州大人,进来拿人吧。”
林文忠此言一出,一名身穿知州官府的中年人有些嗫嗫地走了进来,身边的捕快和弓手都涌了进来。
杨璟一看,这些捕快里头有几个还是暗察子假扮的,当下也是心安了。
然而韦镇仙却冷哼一声道:“刺史大人,磨耿乃是我家侄儿小辈,眼下说死就死了,这个公道,还是笨都督自己来讨要吧!”
韦镇仙话音一落,蛮兵们纷纷挺身而出,双方顿时剑拔弩张!
那知州显然是被韦镇仙打压怕了,见得双方要动手,身子都颤抖了起来,脸色苍白得吓人,然而林文忠却浑然无惧,不退反进,走到韦镇仙的面前来,沉声问道。
“韦总管的意思是要干预地方政务,公报私仇咯?”
韦镇仙的脸皮气得抽搐起来,强压着心头的怒火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林文忠看了看杨璟,凑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道:“韦镇仙,可别说我林文忠不厚道,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大理那边的人是来不了了,如果我是你,现在早就滚回家寻思对策去了…”
林文忠的声音很低,只有韦镇仙以及杨璟和宗云听得见,杨璟和宗云一头雾水,但韦镇仙却陡然变了脸色,却故作镇定地朝林文忠道:“你这老东西休要诳我!”
林文忠呵呵笑道:“不是我诳你,是你着了别人的道尚且不自知,还在美滋滋地做着白日梦,反正我话已经说到这里了,如何决定你自己看着办,不过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韦镇仙面色阴晴不定,内心似乎在挣扎,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外头突然撞进来一个蛮兵,快步走到韦镇仙的身边,凑到他的耳边,用土话嘀咕了一阵,韦镇仙顿时脸色大变,忿忿地朝杨璟等人扫了一眼,而后大手一挥道:“回府!”
林文忠看着韦镇仙狼狈而去的背影,却如何都笑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