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敬畏天道,做什么都讲个良辰吉日,出殡入葬更是不能少,通常来说,为了镇压凶煞,出殡入葬一般都会选择中午或者下午,因为这时一天之中阳气最盛的时刻。
赵府里里外外都在吃流水席,可眼看着临近中午,头顶上却飘来大块大块的乌云,风雷涌动,很快就将青天给遮蔽了,到了中午还淅淅沥沥下起了秋雨。
无论是赵府的人,亦或是岳州军的人,对杨璟的调查结果并不全信,而罗晋和罗教平的人又在四处散布消息,说杨璟这个巴陵推吏不学无术,找不到真凶就胡乱结案。
所以当乌云密布,下起小雨之时,很多人都已经开始议论,说是赵高义死不瞑目,阴魂不散,冤屈和怨念冲天而起,用下雨来鸣不平。
这流水席上大家吃吃喝喝,也不敢太热闹,毕竟赵高义说到底还是岳州军指挥使,即便死了,还有韩洛音这个大夫人在坐镇,谁敢吆五喝六?
虽然闷头吃饭,但这些人看杨璟的目光之中,明显带着不善,杨璟也是深有体会,只是事关大局,他也不能因为别人在背后诋毁他,就放弃自己的计划和打算。
眼看着到了午后,小雨仍旧没有停歇的迹象,吉时又即将过去,赵府的人还是决定趁早入葬。
送葬的队伍排起长龙,幡旗招摇,锣鼓喧天,哭嚎之声感天动地,虽然小妾们一个个抹着没有一滴眼泪的脸,但粗看之下,这场面还是让人动容的。
赵高义的墓地就选在了岳州军外头的一处山上,特地请了风水大师堪舆过,绝对是块风水宝地,地势高博宏伟,颇有一览众山小的睥睨之态。
队伍到了山脚下之后,速度也就放慢了,毕竟赵府的夫人奶奶和公子小姐们一个个养尊处优,眼下又是下雨,山道湿滑,无论是抬棺的还是操持各种器具的,连带那些念经的和尚道士,都有些举步维艰。
到了山上差点误了时辰,韩洛音赶忙让人主持下葬,将楠木棺材抬到了墓穴边上,和尚道士一块儿念经超度,公子小姐和诸多奴婢贱人一个个哭得不成样子,场面倒也热闹。
杨璟撑着手杖,身边的繁花偏偏撑了一把油纸伞,那伞面是白雪落红梅,虽然只是星星点点,但那红花小伞还是格外的惹眼,使得参加葬礼的诸人对杨璟腹诽不已。
杨璟也是无可奈何,只好劝繁花换一把伞,可繁花却瘪嘴嘟囔道:“他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凭什么他死了,我就不能撑伞了?”
杨璟知道跟这孩子讲道理纯属白费,只能听之任之了。
八个赵高义的贴身亲兵扛着沉重的楠木棺材,眼看着就要下棺入穴,人群后头却传来一阵阵骚乱!
杨璟扭头一看,但见得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如同一道红色闪电,从远方疾驰而来,到了山脚下便惨烈地嘶鸣,马失前蹄,摔倒在地,滚将开来,将马背上的骑士摔出去老远!
那骑士却没有顾及受伤,滚了好几圈之后马上弹跳起来,一边往山上疾奔,一边喊道:“且慢!且慢!”
在场之人轰然骚动起来,但见得那骑士挎着一个黄色鹿皮防水包,满身满脸都是泥泞,显然是昼夜兼程,也不知跑死了多少匹马才赶到了这里!
“罗晋副指挥使何在!转运使司有加急密信!”
杨璟听得此话,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再看罗晋和罗教平,此二人相视而笑,仿佛早有所料,杨璟心里也就恍然了。
罗晋排众而出,走到那驿卒的面前,朝他说道:“本官就是罗晋,且将密信拿来!”
那驿卒撑着膝头拼命喘气,过得片刻才颤抖着从黄色鹿皮袋里头取出一封书信,却并非红漆的加急公文,而只是没有标识的家书!
杨璟将这一细节看在眼里,看了看王不留和陆长安,皆从对方眼中读懂了个中意味。
罗晋撕开这家书来,而后走到了韩洛音前面来,朝韩洛音说道:“嫂夫人,是赵京尹赵大人的来信,让罗某转递给赵氏的宗亲...”
因为赵高义正当壮年,父母尽皆健在,生怕犯了忌讳,白头人送黑发人,所以二老并没有参加葬礼,陪着韩洛音主持葬礼的,是赵高义的弟弟们。
赵高义一共有三个弟弟和一个姐姐两个妹妹,再加上各家的家属和随从,队伍也极为庞大,听说是赵京尹的信,这些人都纷纷议论起来。
韩洛音下意识看了看杨璟,等不来杨璟的回应,只好朝罗晋说道。
“赵京尹大人乃是赵氏宗亲,自然是宗亲家书,妾身却是不敢接手,还是让二叔叔拿主意吧...”
罗晋听得韩洛音如此一说,也满意地点了点头:“难为嫂夫人了,还请节哀...”
嘴里虽然这般说着,罗晋却已经迫不及待地将信交给了赵高义的二弟赵成义。
这赵成义本只是个街头纨绔泼皮,赵高义借助宗族的力量发迹之后,背地里也做了不少生意,整个岳州军镇的生意往来,大部分都跟赵高义有关系。
可赵高义身为岳州军指挥使,不可能站在台面上处理生意,所以便让他的弟弟赵成义来挑担子。
这赵成义本来就不学无术,吃喝嫖赌样样齐全,觊觎大哥赵高义的生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过赵高义一死,赵家的生意也就失去了庇护人,如果能够交好罗晋,继续得到岳州军的保护,这生意才能够长盛不衰,所以赵成义也打算刻意巴结罗晋。
眼下见得韩洛音让他出头做主,赵成义也有些扬眉吐气的姿态,给罗晋行了个礼,便看了那封密信,而后朝韩洛音说道。
“嫂子...你也知道,赵京尹赵大人乃是咱们的同宗叔伯,并未出五服,乃是同气连枝一脉同源的亲堂兄弟...赵大人信里说,哥哥之死另蹊跷,希望咱们能够暂缓下葬...他要亲自过来调查...决不能让赵氏子弟死得不明不白!”
赵成义刻意提高声音,话音刚落,便朝杨璟投来蔑视的目光,仿佛是杨璟让赵高义死得不明不白的一般。
韩洛音不是蠢人,自然察觉到里头的猫腻,朝杨璟看了一眼,当即皱眉道。
“二叔...你哥哥走了五六天了,再不下葬,怕是不得安宁,妾身虽说是个女流,但也知道入土为安的道理,眼看着都要下棺了,再起出来,怕是扰了你家哥哥的英灵...”
“再者,杨大人乃是巴陵神断,连宋慈阁老都青眼有加,杨大人又是本地长官,这都已经定案了,想来该是没错的...咱们不如还是将你家哥哥葬了吧...”
赵成义知道韩洛音与自家哥哥赵高义有名无实,这些年也没少对着韩洛音的背影流口水,他还想着好好“照顾”这个嫂子呢,没想到韩洛音非但违逆他的意思,甚至处处为杨璟说好话,这是个什么情况!
赵成义虽然不学无术,但混迹街头,也成了人精,自然不可能当众翻脸,只是阴测测地朝韩洛音警告道。
“嫂子你也知道自己是个女人,这等大事自然需要男人们来拿主意,眼下哥哥已经不在了,我赵成义多得哥哥嫂嫂照顾,这些年也没为家里头做过什么大事,今遭就让我来措置这件事如何?”
赵成义虽然说得谦卑感人,但却偷偷用肆无忌惮的目光上下打量韩洛音,那目光最后更是落在了韩洛音的胸前!
若换了别个场合,韩洛音早就打瞎赵成义这双狗眼了,可偏偏如今众目睽睽,她也只能冷哼一声,别过身子去,朝赵成义说道:“哼,叔叔说得倒是好听,我那可怜的官人一走,我这个大夫人说话也就不作数吧!”
赵成义也没想到平素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嫂子,竟然会给他吃了个软钉子,心里头也是火起,当即反呛道。
“嫂嫂既然不乐意我做主,这件事咱们就禀报爹爹,让爹爹来拿主意好了!”
赵成义也不再与韩洛音争吵,朝那些僧侣和仵作们一摆手,大声吩咐道:“所有人都别动,在这里等着,我要回去请示老太爷,到底要不要下葬,等我回来再说!”
赵成义如此一说,在场之人也是一片哗然,那些个认为杨璟草率结案的人,反倒都松了一口气。
“罗大人,诸位大人,大家权且稍等片刻,赵某去去就来,辛苦诸位大人了...”
罗晋装模作样地摆了摆手,赵成义便在护院的簇拥下,飞一般往山下而去了。
杨璟也不是愣头青,他知道赵京尹与罗教平的关系,更知道赵京尹被宋慈挤到了转运使司,这里头的道道儿不需要多想,就能够一清二楚。
罗晋见杨璟面色不善,非但没有退缩,反而主动走过来,朝杨璟低声道。
“杨大人,你看这事儿...赵大人乃是大哥的宗族亲兄弟,也算是家属,这家属对案子的结论有质疑,按照规矩那可是要发回重审,可就不由杨大人插手了...”
杨璟知道他是小人得志,不过罗晋既然有胆量对自己叫板,怕是早已胸有成竹了。
杨璟也不能露怯,心里一边想着对策,一边朝罗晋说道:“没想到赵大人与赵高义指挥还有这么一层关系,既然有质疑,那就不是杨某的事情了,不过杨某还是要提醒罗大人一句...”
罗晋呵呵一笑,做出洗耳恭听地姿态,杨璟表情淡漠地朝他说道:“罗大人,凡事还是要看看大局势,大局为重啊...”
罗晋没想到杨璟竟然如此正儿八经地劝诫自己,再看看杨璟不过二十四五的样子,心里也是气笑了,正欲揶揄杨璟几句,却见得山下再度冲上来一匹骏马,却是岳州军的军马!
“大人!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罗晋有些不耐烦地走了几步,甩手就给了那军士一个耳刮子,仿佛这耳光打的是杨璟一般!
“休要聒噪!这天还能塌下来不成!有屁快放吧!”
那军士也顾不得这耳光,朝罗晋急报道:“大人,家里头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