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都打了你多久了,你怎么还是不招呢?”铁万拎着鞭子,一个字一个字咬得紧紧的,往牙齿缝外面蹦。
而架在墙上的那小子,全身上下血肉模糊,之前已经开始愈合的伤口又添上新的伤痕,鲜血冲出伤口,凝结在皮肤上,又是一层血痂,皮肤下的筋脉在一跳一跳的,胸腔剧烈起伏着,他在努力呼吸着。
蝼蚁尚且偷生,可蝼蚁也有不背信于人的原则。
鲜血糊住他的双目,他只有一只眼睛能睁开了,露出一条眼缝,望着眼前已经很不耐烦的铁万。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打了多久,只知道,这日子真是比他以前在大街上要饭被乞丐们打,还要难过。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他仍旧犹豫。
铁万拿过一边桌上的热水,咕嘟咕嘟猛灌了好几口,歪着脑袋看着眼前这个硬扛的主,他真是想不明白,到底是给了什么样的好处,才能让这傻小子这么听话。
铁万将手里的鞭子扔到一边,捏住那小子的下巴,压低了声音说道:“这样吧,今儿下去我就不打你了,咱们聊聊。”
那小子动了动,依然闭着眼睛,鼻子里哼了一下,似乎都用尽了他的力气。
铁万松开手,对着站在一旁的狱卒说:“放下来。”
不多一会儿,那小子就瘫坐在地上,他垂着脑袋,全身都没了力气,像是一条无骨虫,歪歪扭扭,苟延残喘。
“小子,咱们交个心,我打了你这么久,你可能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叫铁万,樊县捕快。”铁万说着,拱了拱手。
那小子垂着的脑袋晃了晃,汗水裹挟着血水,凝在一起,顺着他额前的发梢滴落下来,不一会儿就在身前的地上汇成了一滩。
“苏……苏南。”
这小子终于开口了,铁万挑了挑眉:“名字还挺不错的,听你口音不是樊县人。”
“不。”
“人家给你多少钱让你来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啊?”
“不。”
苏南气若游丝,却惜字如金,铁万也不着急,打了这么久,也该是有点进展了,如今看这小子愿意好声好气地说话,不像之前那么冲了,也算是没白打。
“我们大人得罪过你?”
“没。”
铁万一听到这,气就不打一处来,抬起手就想往苏南脑袋上打一拳,但看他这副模样,甩了甩手,忍下愤怒,又问:“那我们大人招你了啊,你一口一个狗官昏官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大人在外面抢了你妹妹呢?”
苏南垂着头,没说话,唯有身体缓慢的起伏,告诉别人他目前还有口气。
铁万挠了挠头,他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坐在苏南面前,眨了眨眼,心中恍然间有一个想法闪过去,问道:“你小子……你小子是不是受过人家恩惠?”
苏南的身子猛地紧绷了一下,铁万一见,就知道自己猜准了,当即也不心疼他满身的伤了,一巴掌拍了过去,只听苏南闷哼了一声,脑袋歪到了一边去。
“愚昧!愚蠢!无知!”铁万气得从地上跳起来,在苏南跟前插着腰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指着他的脑袋骂。
“我现在是真不知道,应该是要夸你知恩图报呢,还是该骂你不知轻重呢?”铁万仍旧插着腰,踏着步子,一步一个脚印,一步就是一堆灰尘,可苏南不敢咳嗽,他硬生生忍着,忍到后来,鼻头竟开始发酸,他也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
虽然这段日子,眼前的这个捕快天天都在打他,可手里的鞭子打在他身上的次数,一次比一次少,也一次比一次轻。
他们始终没有判自己的罪。
他们用在自己身上的金疮药,是上等的。
而大牢里那些犯人们吃的饭菜,也并不像以前他蹲过的大牢里的饭菜一样是馊的。
犯人也是人。
但是他们犯了错,所以要受罚。
理所应当,不是吗?
苏南垂着脑袋,连呼吸都微弱了不少。
铁万骂了不知道多久,骂的口干舌燥,低头看了一眼苏南,见他一动不动,伸出腿轻轻踢了踢他,可苏南仍旧毫无反应。
“死了啊?说话呀!”铁万吼道。
苏南的身子颤了颤,微微抬起头:“我不知道。”
短短四个字,噎得铁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真是……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铁万想了想,重新蹲在苏南跟前,死死盯着他,说道:“我告诉你,我们大人的爹,是先皇钦点的御医,他救过无数百姓的性命,而你强闯的那个地方,就是他住的地方,你打的那个人……”
“就是御医。”苏南接了下去。
“你还知道。”铁万点了点他的脑袋,想着倒还不算太笨。
正当铁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准备让狱卒将苏南拖回大牢里的时候,苏南突然抬起他那颗好像支撑不住的脑袋,视线从他那条眯的几乎看不见的眼缝里,注视到铁万身上。
“有什么想说的?”铁万问。
“那个人……”苏南顿了顿,似乎在思考要不要继续往下说,但理智终于还是回来了,他张开嘴:“他帮我救回了我的小妹,只要我帮他闯入那座宅子,制造混乱。”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铁万想了想,又细细端详了眼前男人的表情,虽然血糊了他满面,而他说的话也不知真假,但铁万还是慎重地记下了。
“那你记得他的模样吗?”
“我没见过他,他一直都遮着面。”
铁万眯了一下眼睛,抬手招了招站在旁边的狱卒,说道:“抬他回去,好生上药。”
苏南没再说话,被两个狱卒架着,又拖回了自己的牢房里。
而他的牢房,正好就在“萧恒言”的对面。
“萧恒言”抬着头,看着苏南被扔了进去,趴在烂稻草堆里,一动不动,不知生死。
章九晟会不会也这么对自己?
他如果不说实话,是不是也会被折腾得生不如死?
“萧恒言”禁不住抖了抖,一双手紧紧抓着屁股底下的烂稻草,整个人都要缩进墙角里,可一直到入夜后,大牢里仍旧安安静静,只有老鼠在稻草堆里爬来爬去的轻微响动。
一夜安然无恙。
却始终不得好眠。
天亮的时候,“萧恒言”睁开眼睛,却见对面已经没有了苏南的身影,他腾地一下从石床上跳起来,抓着牢门死死盯着对面,那些烂稻草堆里,根本没有苏南!
他去了哪里?
他是死了吗?
他被拉出去行刑了吗?
“萧恒言”抬起头看向牢房里唯一的一扇所谓的“窗户”,外面的天还是蒙蒙亮的,就连狱卒们似乎都还发着困,可苏南确实不见了。
“萧恒言”很害怕,昨天他亲眼看着苏南被两个人高马大的狱卒拖出去,回来的时候旧伤上又添了新伤,他像块破布一样被人扔进去。过不多久,又有人过来给他上药,也不知道是上了什么药,他整晚都能听见苏南在哼哼唧唧地喊疼。
那声音很细微很细微,可就像虫子一样钻在“萧恒言”的耳朵里,又疼又痒,让他整夜睡不好。
他很害怕。
下一个会不会就是他?
他咽了咽口水,双手紧紧抱着自己,希望能够借此得到一些保护。
而此时此刻,苏南正躺在衙门验尸房附近的房间里,他身上的伤已经重新做了清理和包扎,整个人因为伤痛而变得苍白不堪,大牢那样的地方的确不适合给一个人养伤。
苏南昨天对铁万说了实话,章九晟就觉得,苏南这个人还有得救,于是让铁万在大牢里的犯人们都熟睡之后,将人带了出来。
屋子里站了很多人。
每一个人都在等着苏南醒过来,同时,每一个人也都在想着,苏南口中那个人是不是就是带走关宁的那个人。
莫得,苏南放在被子上的手稍稍动了动,云生站的近,余光一下便瞥见了,扭过头去,就见苏南的眼睛在动。
云生走到了床边,轻轻拍了拍苏南的胳膊,唤道:“苏南,苏南……”
众人的视线都聚集了过来,静静地等着。
不多时,苏南在众人的期待中,缓缓睁开了眼睛,在阳光射进他的双目之中的时候,他本能地闭了闭眼,换了一会儿之后又睁开,他看到了云生。
一张小巧而清秀的面庞,面色看上去苍白像重病的人,可双目炯炯有神,似雨后破云而出的日光,闪耀而不刺眼。
“你终于醒了。”
连声音都很好听。
苏南垂下眼帘,这是跟自己不同世界的人。
“这里是哪里?”苏南哑着声音问。
“衙门。”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苏南望过去,却见章九晟背着双手站在屋子里,正紧紧盯着他。
“你们要杀我了吗?”苏南突然间很难过,他还没来得及和小妹好好生活过,还没给小妹好日子,可是他做了错事,很严重的错事。
他理应受到惩罚。
“谁跟你说要杀你了?”章九晟蹙了蹙眉,他有点不太明白眼前这小子的脑回路。
苏南猛地抬起头,眼眸之中净是不可置信。
章九晟拧了拧眉心,有些无奈地指了指房间,说道:“你看看哪个要死的人是死在这么个地方的?还给你上药?还给你清理伤口?还给你换衣服?想什么呢傻孩子?”
苏南怔愣住了,很快视线就快速扫视了屋内的一切,当下便明白过来,心头一喜,一把抓住云生的手,说道:“我不会死了,对吗?”
“对。”云生温和地说。
章九晟眯了眼睛,阴沉沉道:“松开你的爪子。”
苏南愣了一下,随后耳朵变得绯红,随后智商也慢慢上线,问道:“你们不杀我了,又好像没打算放我,是……是想要我做些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