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生只是累了。
当章齐烨如是说的时候,张同还以为自己年纪大了耳背,听差了。
可当他听到章齐烨又重复了一遍的时候,张同恨不得把刚才那个像疯子一样的自己塞进地缝里,最好是不要见人了。
天知道刚才百世堂有多少人看着他。
不过,仔细一想,也的确是如此,云生跟着张同一路从衙门出来,脚步不停地去了城东护城河,待了没多久,算起来应该也只有一盏茶的功夫,又跟着去了陈锦之家。
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并不算什么。但对于此时的云生来说,是很大的运动量,再加上那双靴子底部的纹路,对云生造成了冲击,故而云生一时没能承受住,晕过去了。
张同唉声叹气地坐在房门口的台阶上,章齐烨端了一杯热茶过来,安慰道:“没事的,别太担心。”
“大少爷,我……”张同欲言又止。
“说说吧,你们去了哪儿?看到了什么?”章齐烨坐在张同边上,问道。
张同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说道:“最近衙门出了一桩命案,一个叫陈锦之的男人被捅死在城东,人掉进护城河里,淹了三四天才被发现。云生听说了这案子,到衙门来说要跟我一起查,所以我们今天去了案发现场,然后又去了陈锦之的家。”
张同说到这,才想起来刚才云生昏迷之前递给他的靴子,赶忙起身四处找起来。
方才慌慌张张的,也不知道那靴子被他放到哪里去了,章齐烨看着他,立刻明白过来:“你在找刚才手里拎着的靴子吧?”
“是!”
“刚才你急急忙忙的,靴子掉在前堂,我让药童收起来了。”
“啊?”张同还有点愣愣的。
见他这样,章齐烨让他等一会儿,自己去了前堂,没多久就拎着一双靴子回来了,就是云生递给他的那一双。
“对,就是这双。”张同激动地站了起来,不等章齐烨送过来,他自己就凑了过去,将那双黑色靴子拿在手上观察起来。
“这双靴子有什么问题吗?”章齐烨问。
张同摇着头,他也不能够确定,但看云生这么在乎这双靴子,那么这双靴子上面必定有什么线索。
他将那双靴子翻来覆去地看,最后在靴子的底部,发现了熟悉的纹路。
“这是……”
张同还没把话说完,章九晟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云生晕倒的事情,章齐烨派了人第一时间告诉了章九晟。
而那时候的章九晟正和铁万一起,在关楚的家里。
关楚受了伤,关宁不知所踪。
章九晟嘱咐了几句铁万,自己就匆匆往回赶,他头脑很乱,总觉得最近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哥,云生呢?怎么样?”章九晟气喘吁吁。
“在屋里,没事了,别担心。”
“好。”
当章九晟看着云生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恍惚。
而张同拿着那双靴子,看着靴底半朵梅花的纹路,呆坐在台阶上。
“陈锦之究竟是什么人啊?”他喃喃着。
章齐烨甚少管衙门里的案子,自然不太明白张同的惊异,安慰了几句,看没反应,他也就不多管了,干脆去了前堂照顾病人。
章九晟在屋里一直待着,坐在床边看着云生。
她苍白的面目,紧蹙的双眉,一双手藏在被子里,时不时紧握,她睡得并不好,甚至在梦里挣扎。
而章九晟,无法帮她。
他抓着自己的头发,松开手的时候,手指缝里十几根断发,落在床边,又被粗鲁地撸到地上,踢进床底。
张同拿着那双靴子,半梦半醒间想起来章九晟来了。
陆治的案子,他是知道的。
“大人?大人……”张同站在门外,抓着门板,压着声音喊着屋里的章九晟。
“干什么?鬼鬼祟祟的?”章九晟回过神。
“大人,您出来一下。”张同挥了挥手。
章九晟看了一眼云生,有些不耐烦地起身。
出去的时候,章九晟带上了门,张同一手抓着章九晟去了院子的另一边,精神集中让他感觉不到有多冷。
他拿着靴子,将其翻过来,靴底的纹路暴露在章九晟眼前,张同指着说:“大人,您还记得这个纹路吗?”
章九晟见他煞有介事的样子,也看了过去,那半朵梅花如同雷击一般击中他的大脑,让他当场呆住。
“哪儿来的?”章九晟一把抓过靴子,还用手狠狠擦了几下靴底。
“最近一桩命案中死者的靴子。”
章九晟沉默了。
他突然想起,当初云生让他查过这半朵梅花的来历,他是查到了,可他却告诉云生他没有查到,那时候云生是信了的。
如今,这梅花又出现了。
“大人,怎么了?”张同察觉出了章九晟的异样。
章九晟咽了咽口水,说道:“查出死者是被谁杀的了吗?”
张同摇头,又问:“大人,您是不是知道这死者的身份?”
“我不知道这死者的身份,但我知道这个人肯定不是樊县的,之前在陆治的死亡现场也有这种纹路。”
“是。”
“云生知道吗?”
“知道,这靴子是云生发现的,怎么了大人?”
“瞒不住了。”
章齐烨站在拐角处,叹了口气,之前劝慰章九晟的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到现在了,还想着要替云生扛那些负担。
“晟儿,事不过三。”
章九晟猛然回头,就见章齐烨盯着他,那眼神如针扎,自己不管做什么事,都在自家大哥的眼皮底下。
躲藏、隐瞒,反而让章九晟遍体鳞伤。
“等云生醒过来吧。”章九晟脱了力一般,说道。
随着话音落下,章齐烨转身又走了,张同看着一愣一愣的,也突然失了准心。他觉得自己好像突然陷入了一个漩涡里面,而这个漩涡里,有云生,有章九晟,就章齐烨都涉足其中,而他后知后觉,现在才发现。
张同回过神,发现章九晟的手竟然在微微发抖,他抬头看向章九晟的表情,却见他抿着唇,唇线僵硬而坚决。
他似打下了什么主意。
云生醒过来的时候,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
她缓缓睁开双目,全身都好像被人锤了一遍,酸痛不已。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倒是暖炉烧得正旺,安静而温暖,她双手撑着床爬了起来,不一会儿,房门便被谁推开了。
章九晟走了进来。
他手里端着什么东西,见云生醒了,欣喜地走过来:“终于醒了,我让厨房做了玉米粥,放了一点白糖。”
云生笑了笑,刚接过碗,猛然想起自己昏迷前的事,抬头问道:“张同呢?”
“他回衙门了,说等你醒了,再去叫他。”
云生点点头,又想说什么的时候,就听章九晟立马补了一句:“我现在就喊人去叫他。”
说罢,章九晟还真就站起来出了门去,不一会儿又回来了,笑着说:“已经去了,你先吃粥。我已经从张同嘴里听说了案子的事情,也想跟你说说有关于你带回来的那双靴子的事。”
“靴子?”云生一下子没转过弯来,想了好半晌,才想起来靴子的纹路,一把抓住章九晟的手,粥碗差点打翻了,幸而章九晟手快接住了。
“别激动,等张同来了,一起说。你再想想,还能想起一些其他的什么事吗?尤其是京城里的。”
“京城里的?”
章九晟点头:“你在郑太史府上的那两年,有没有看见过什么奇怪的事情或者人?”
捧着粥碗,云生陷入沉思之中。
其实,奇怪的事情是很多的,只是那时候的云生还很信任郑太史,故而不管她怀疑什么,只要郑太史三言两语就能让她全然相信。后来,等到云生从郑太史府上逃出来,那以往的一切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闪过去的时候,云生才惊觉自己当初那么蠢。
至于奇怪的人?
云生想了想,那应该不是在郑太史府上看到的,而是在相府里看到的,也就是那一日,她躲在桌子底下的时候,那个穿着同样黑色靴子,靴底有半朵梅花纹路的人。
她可以很确定,那是个男人,女人的脚没有那么大,那么有力。
可是,她放下粥碗,对着章九晟的时候,那些事实却没法通过她的嘴说出来。
“怎么?想到了吗?”章九晟问。
他眨着眼睛,处处都是关心。
云生蠕动了几下嘴唇,还是说道:“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见到这种纹路了,我第一次见到,其实是在相府。”
“你慢慢说。”章九晟拿着枕头,让云生垫地舒服一点,又端了一杯热茶过来。
云生选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好,继续说道:“只不过,那时候的相府已经被抄了家,一部分家产冲了国库,一部分则落到了吴直敦的手里。而我那时候,被郑太史接到了府上,一开始的时候,我并不知道郑太史与吴直敦有勾结。后来,我瞒着郑太史回了一趟相府,郑太史带着一干人去了,其中有一个人,就穿着这种靴子。”
“那你看见他的样貌了吗?”
云生摇头:“我当时躲在桌子底下,又害怕被发现,所以只能看到他们的脚,听到他们的声音。他们有很多人,除了郑太史和吴直敦,其他人的声音,我都不认识。”
线索还是断了。
张同来的时候,急匆匆的,推门而入,仿佛裹挟着巨大的寒冷。
“关门!”章九晟旋即吼道。
“我知道那只靴子的来历了。”张同站在门口,一张脸被冻得通红,他跑得急,喘着气,呼出一大片白雾。
而在他身后,一个男人慢慢跟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