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之后头一日上朝,元治意气风发。
说是亲政,实际上苏幼仪早把朝中大权交给他了,今日上朝也和先前没什么区别。
若非要说区别,大约是心境不同了。
从今日开始,他正式亲政,正式以一个成年的君王形象面向众臣百官,面向天下百姓。
众臣行礼参拜,“皇上万安。”
“诸位爱卿,平身。”
元治看向下首,站在左首第一位的恭亲王面带微笑,望向他的时候有些欣慰之色。
再看苏志明、司马浒等人,亦是面上含笑。
这些人从前都效忠于苏幼仪,可他们眼瞧着自己亲政也同样欢喜,将来必定同样效忠。
这一点元治很肯定。
因为他们是忠臣,有时候忠臣比君王对朝廷的影响力更大,不论坐在高高龙座上的是何人,他们都在为天下百姓效力。
这就是元治想看到的局面。
“近来朝政平顺,略无杂事。诸位爱卿有事启奏,无事便退朝吧。”
元治口中如此说,心中不免有些遗憾。
他亲政的第一日,没有什么大事处置,反而显得英雄无用武之地了。
正当下首一片寂静之时,右边上首第一的代首辅薛阁老站了出来,他胡子一片花白,站着的时候老态龙钟。
“老臣有事启奏。”
“薛阁老请说。”
薛阁老手持笏板,艰难地弯下腰,“当初周首辅病故,太后和皇上拔擢老臣代掌首辅之职,老臣感激莫名。然老臣今年已古稀,身子尚不如当年八十的周首辅康健,病痛缠身。故而老臣乞骸骨,求皇上允准告老还乡。”
薛阁老今年过了七十岁。
按照他这样的年纪,原本早该退休了,可前有周首辅这个八十了还在朝中鞠躬尽瘁的榜样,没有人会想到催薛阁老告老。
何况薛阁老虽代掌首辅之职,内阁实际上却一直有苏志明这样年轻有为的中流砥柱撑着,他因病不能时常主事也无人计较。
无人计较,薛阁老自己却不愿这么过下去。
他这一把老骨头早就该休息了,若不是当初朝中不平稳,太后非要他代掌首辅,他一方面不敢辜负圣恩,一方面也想为自家儿孙再多争取些荫蔽……
如今够了,自家孙女儿和二王爷的婚期只剩一个月不到了。
皇上亲政,他这把老骨头是时候该退了。
元治瞧着薛阁老老态龙钟的模样,他站在那里似乎都比从前矮小了许多,人老了,背脊怎么也挺不直。
元治看得心中酸楚,忙道:“薛阁老身子不适,快快搬椅子来。”
薛阁老惊讶地抬起头,连连摆手口道不敢,“老臣不敢,老臣实在不敢。当年周首辅八十年纪,在早朝上尚且没有坐过,老臣怎么能越过他?”
“当年周首辅年高,身体却康健,薛阁老你身子不适,还是快坐吧!”
旁边的大臣也看出他身子不适,都轻声劝他坐,小纪子已将椅子抬来放到薛阁老的身边,薛阁老推辞数次后只好乖乖坐下。
坐也不敢整个坐在上头,只坐了椅子的前三分之一,以示敬重。
元治见他坐定方道:“薛阁老一把年纪,照理不该你提出,朕就该让你告老还乡,颐养天年才是。只是阁老德高望重,朕初初亲政,还有许多事要仰仗阁老。若阁老就此一走,朕实在不舍。”
底下群臣听着元治的话,倒不惊讶。
这番话明面上是挽留薛阁老,言辞恳切,可细听之下,并不像真的在挽留薛阁老。
场面话总是要说的,否则薛阁老一乞骸骨元治就同意,那外人难免议论,是不是元治早就对薛阁老不满意了?
薛阁老自然也能体会到这层意思,他道:“老臣自知才疏学浅,力量微薄。待老臣告老之后,内阁必须有人主事。老臣不才,推举苏阁老为下一任首辅,求皇上允准!”
一时之间,满朝文武的目光都落在苏志明身上。
苏志明低眉颔首,眼观鼻鼻观心。
他对薛阁老的推举并不惊讶,此刻众人都看着他,他不好反应,只能耐着性子继续听。
元治闻言心中大喜,薛阁老的推举正合他的心意。
他一笑过后,又故作为难起来,“苏阁老自然是青年才俊,朝中翘楚,朕心也甚望。只是薛阁老如此一走,朕颇伤感。”
“老臣病痛残躯,实在不济。”
薛阁老叹了一口气,“纵然心有余,然力不足,只能愧对皇上和太后的重托。”
几番拉扯,话也说尽了,薛阁老看起来心意已决。
元治这才道:“既然如此,为了薛阁老身体着想,朕不得不忍痛允你告老还乡。朕要尊薛阁老一品紫金光禄大夫之爵,以表朕心中敬意。”
一品紫金光禄大夫,朝中能得此尊号的人一只手便能数的过来,上一个得此殊荣的是太后的亲叔父,苏志明的父亲苏衡。
薛阁老连忙起身,颤颤巍巍地跪地谢恩,“老臣谢皇上恩典。”
元治道:“至于薛阁老告老之后,内阁首辅的问题……”
此事事关重大,元治细想一番,决定暂时按下去,“此事朕还要仔细思量,暂时不议。”
他心里早属意了苏志明,只等过段时日便可将首辅之位正式交给他。
……
薛阁老告老之事引出苏志明即将上位的消息,这是好事,元治下了朝面上仍带笑意。
小纪子看得出他心情很好,“皇上怎么这么高兴?总不会是看薛阁老心里不痛快,所以巴不得他快些走吧?”
“胡说。”
元治笑着斜他一眼,“薛阁老好好的,朕为何看他不痛快?我是为着舅舅终于能做名正言顺的首辅了。”
小纪子道:“皇上既然属意苏阁老,怎么今日薛阁老推举,皇上不干脆同意了呢?”
元治回头停住脚步,一脸朽木不可雕的表情,“你当朕还是从前的小孩子么?什么想法都刻在脸上。薛阁老刚一推举,朕立马就答应,那朕的颜面还往哪里放?喜怒不形于色,这才是帝王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