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所以不想让李千越改姓季,并不是对李家,对她一片诚心,而是因为他根本不在意李千越这个儿子。
这个他和仇人的女儿生下的儿子。
泪水濡.湿.了枕头,虽在黑暗中,李梓月却清楚地摸到枕头上那对并蒂莲花被打湿的纹路,那是她们大婚之日用的枕头。
取的是上好的正红色丝绸,上头有鸳鸯戏水、并蒂莲花等一系列祝两情好合的图纹,喜气洋洋。
如今只剩下冰凉。
她还记得自己曾经一次次怀疑季玉深的冷漠,而静儿为了哄她开心,总是说:“姑爷就是那个性子,对谁都冷淡,可我瞧他对小姐是外冷内热,心里关切着呢!”
静儿……
想到静儿,李梓月打了一个哆嗦。
那夜她听到了季玉深和苏幼仪的对话之后,匆匆离宫回府,一路上脑子就像被粥糊住一样,根本无法思考。
静儿倒比她更冷静几分,劝她,“小姐,这件事事关重大,一定要告诉老爷啊!要是不让老爷知道,谁知道姑爷会做出什么事来?”
让她父亲知道?
李梓月愣愣地看着静儿,静儿蹙着眉头,神色严肃地看着她。
不,不能让她父亲知道。
一旦李阁老知道这件事,季玉深就没有活路了。
他已经杀了季玉深满门,难道还要再把他也杀干净么?
他可是自己的夫君啊!
李梓月愣愣的,静儿只以为她一时反应不过来,便道:“小姐要是太过伤心说不出口,一会儿奴婢去禀告老爷。小姐放心,奴婢绝不会让姑爷伤害小姐的!”
静儿说着,揭开车帘朝外看去,催促车夫,“快,再快一点,一定要赶在姑爷之前回府!”
因是夜晚没人看见,静儿的动作十分大胆,几乎半个身子都探出马车外头去了。
李梓月看着她的身影,内心有一个坚定的声音——
不行,谁都不能伤害我夫君,谁都不能伤害我孩子的父亲!
今夜她听到的话静儿也完全听到了,她不能放任静儿回府告诉李阁老,否则季玉深就死定了!
心念一起,她看着静儿探出马车的背影,忽然咬定嘴唇下了决心,抬手狠狠地推了静儿一把!
“啊!”
夜色中,静儿凄厉的呼喊格外吓人。
因城中疫病发后局势不稳,时常有盗窃乱贼趁夜杀人放火,抢夺财物,故而听到这声凄厉喊叫的百姓也不敢出门查看。
“吁——”
车夫立刻勒马下车查看,只见静儿滚到路边草垛里,额头上都是血,已经昏死过去了。
“小姐,静儿姑娘昏倒了,唉,怎么这么不小心?”
车夫以为静儿是自己探出马车摔倒的,并不知是李梓月推的,待要将静儿抱起来送回马车上,李梓月忽然揭开车帘。
她用一种从未有过的阴冷口气,指着车夫道:“把她放下。”
“啊?”
车夫一时愣住了,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李梓月又重复了一遍,“把她放下。回府之后就告诉旁人,静儿向我请求去看望她在城中的亲戚,我已经允许她离开了,明白了么?”
车夫毕竟是李府的下人,也是见过世面的,闻言立刻明白了李梓月的意思。
他只是想不通,静儿是李梓月身边的大丫鬟,到底何处惹了李梓月,让这样一个菩萨心肠的小姐要置她于死地?
车夫不敢多嘴,忙把静儿放回草垛边上,心惊胆战地重新回来驾车。
马车里,李梓月的声音带着秋夜的凉意,“你做得很好,等过些日子我会告诉府里的管家,提拔你做专管车马的管事。”
车夫大喜过望,“多谢小姐,多谢小姐,小姐放心,今夜的事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的!”
“嗯。”
李梓月颤抖地发出回应。
她杀人了,杀了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静儿……
李梓月裹紧了身上的锦被。
她将身体弯成虾米样,蜷缩在被中瑟瑟发抖,想到那夜静儿被她推出马车的模样,她就不敢闭上眼睛。
一闭上眼睛,静儿的身影就会从黑暗中走来。
可她不后悔。
为了季玉深,她必须杀人灭口。
为了季玉深,她宁可与天下人为敌,别说是静儿,就算是她的父亲李阁老……
她深吸了一口气,颤抖地抹了眼泪。
窗外忽然掠过一道白影!
李梓月一激灵,怀疑自己的眼睛是否看错了。
那道白影忽又飞了回来!
“来人!”
李梓月惊出一头冷汗,喊着人。
可一向贴身伺候的静儿和安儿,一个已经死了,一个被她撵了出去,这寂寂深夜,还有谁能听见她微茫的呼声?
只有风声鹤唳。
影子慢慢在她的窗前成型,李梓月从床上坐起,惊恐地挪到床的内侧,睁大双眼看着那个影子慢慢凝结投在她的窗上。
那个影子十分熟悉,好像在哪里见到过,越看越像是……
李梓月登时面色大变!
“静儿,是你吗?你是静儿吗?”
她声音颤抖,那个黑影微微点了点头,用一种嘶哑的声音,“小姐,你害得我好苦啊……”
果然是静儿的声音!
李梓月顿时流出眼泪,“静儿,你别怪我,别怪我。我和你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长姐每次欺负我,都只有你会安慰我,只有你知道我的委屈。我不想你死,我真的不想你死啊!”
“事到如今,我已成了一缕幽魂,小姐还说这个做什么?”
静儿的幽魂幽幽说道,朝着窗上做出爬行的动作,似乎要透过窗子爬进来找李梓月索命。
李梓月反而不那么害怕了,她放开紧紧抱住的锦被,“你要来索命,就索我的命吧!是我不该把你推下马车,更不该见死不救。可我不能不杀人灭口,我不能允许任何危害我夫君的事情存在!我死了也好,我早就想死了,我死了就没人知道夫君的秘密了,那他会更加安全……”
她闭上眼睛,一副坐以待毙的模样。
窗外静儿的幽魂挥舞着手臂,却终究没有进屋来,反而渐渐退去,影子越来越拉长,越来越模糊。
最后消失在了窗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