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阳光极盛,和往年的夏日一样温暖,李阁老身上还穿着春裳,却一点儿不觉得热。
他似乎是老了,真的老了。
他想起了方才在乾清宫中,皇上无情的话语。
“李常在指使翠摇毒害婉嫔一事,罪证确凿不容抵赖。因是后宫家丑,又念在她出身李府,朕就给李阁老一个面子,不公开处置李常在。让李常在去冷宫和王皇后作伴吧,也算赎她的罪孽。”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玉深,李常在没了,我们李家在后宫彻底没有势力了。老夫的外孙二皇子,也彻底要和我们疏远了……”
季玉深从他的话中听到了不甘。
他低声道:“岳父,李绅一事,皇上对您已经多有不满。如今又出了李常在一事,皇上若要指责您教养无方,您是脱不了干系的。如今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皇上不牵连到李府已经很庆幸了,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李阁老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他回过头,看向季玉深,“老夫明白,只是……只是咱们李家,再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人可以送进宫了。那些远房亲族家的女眷,便是有合适的送进宫,身份地位也远远比不上李常在,更比不上当年的贤妃啊!”
出了这样的事,李阁老不先想着自己的侄女要被送去冷宫过活死人的日子,而是想着用谁来替补李常在。
一如当年李氏没了,李阁老也顾不得伤心,而是急着要把李常在送进宫一样。
在这个老者的眼中,一切只有权力地位和利益,并没有亲情。
季玉深淡淡一笑,“岳父,留得青山在,不怕被柴烧。只要我们牢牢把握朝中的权力,还愁后宫无人么?”
李阁老回头看他,看到他面上自信的笑意,略点了点头。
……
“兄长,兄长快想想办法!”
没过两日,李常在因触怒皇上被打入冷宫的消息传了出来,李常在的父亲匆匆赶去李府找李阁老。
令他惊讶的是,李阁老竟闭门不见,连季玉深他都寻不到。
情急之下,他只好去找李梓月,“二侄女,你一定要找到你父亲,让他想想办法。芸儿怎么会好端端地触怒皇上被打入冷宫?怎么会这么突然?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父亲怎么能全然置身事外不管我们芸儿了呢?当初可是他非要让芸儿进宫的啊!”
他的声音太大,李梓月倒能受着,同在屋中的李千越就受不了了,吓得哇哇大哭。
李常在的父亲听见孩子的哭声,越发酸楚,“要是芸儿没有进宫,说不定我现在也有这么大的外孙了。你父亲好狠的心啊,给自己的女儿寻了良配,却将我的女儿推进宫里那个火坑!”
他越说越激动,李梓月连忙走到奶娘身旁,将孩子紧紧抱在怀中,唯恐李常在的父亲一时盛怒伤害李千越。
她一边使人去找李阁老和季玉深,一边柔声宽慰他,“二叔,二叔你先别着急。芸儿的事情我这个深宅妇人也不清楚,一切还要等父亲和夫君回来才知道。好在芸儿暂时只是打入冷宫,性命无忧,二叔先别着急。”
“我能不着急么?”
他气得站了起来,“当初你父亲送芸儿进宫的时候是怎么说的?说大侄女曾经是贵妃,芸儿进宫就是接大侄女的班的,至少也能封个嫔位,将来封妃、贵妃都是寻常之事。皇上再怎么样也会看他这个首辅的颜面,可如今呢?还不是说打入冷宫就打了,怎么一点颜面都没给?”
他觉得自己被李阁老欺骗了,把自己亲生的嫡出女儿送出去。早知道如此,他宁可不贪图那些富贵,也要把自己的女儿留住。
李梓月抱着李千越退后了两步,慢慢和他拉开距离。
而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下子朝李梓月扑过来。
“李一鹤!”
李阁老沧桑的声音从院中传来,一声大喝,吓得李一鹤连忙缩回手。
李梓月趁机走到院中去,抱着李千越躲在季玉深身后,唯恐孩子有个闪失。
李阁老拄着一方龙头拐杖,大怒,“你想对我的孙儿怎么样?我待你和芸儿还不够好么?芸儿自己不济做出那些事,还要叫人抓住把柄,叫我如何帮得了他?”
李一鹤一愣,“她做了什么?”
李阁老也怒气上头,两个老哥俩大眼瞪小眼,都觉得是对方的错。
季玉深上前打圆场道:“二叔,您别错怪了岳父。这件事确实不是岳父的问题,他已尽力求情了,否则李常在的下场还不仅仅是打入冷宫。她所犯的,是毒害嫔妃的大罪。”
“什么毒害嫔妃?宫里谁又死了不成?”
李一鹤下意识脱口而出,李阁老怒道:“你就眼盼着有人死是不是?要是旁人死了也就罢了,偏偏是上次那个婉嫔!苏清仗着自己是皇上的宠臣,连皇后都被他联合大臣弄倒了台,何况是区区一个常在?”
李一鹤不解,“我们家芸儿毒杀婉嫔?不可能,芸儿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件事,这怎么可能呢?一定是搞错了,我要去找皇上,我要去为芸儿喊冤!”
李阁老见他这个无知模样越发生气,差点把拐杖拿起来打他,“你如何喊冤?别救不了芸儿,反而连累了我,你不许去,若敢去我就打断你的腿!”
“你就知道你的功名富贵,生怕我们连累了你,芸儿可是你的亲侄女啊!”
李一鹤也十分恼怒,他的官位不及李阁老,声望也不及李阁老,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但他毕竟是李阁老的同胞弟弟,不用担心李阁老发落他,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声哭号,“你连你的亲侄女都能白白牺牲,你好狠的心啊,我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兄长!父亲啊!母亲啊!你们看一看啊!”
李阁老喉中一声痰响,顿时憋青了脸,一下子朝后栽去……
李常在被打入冷宫,李阁老病倒,李家鸡犬不宁。
一时之间,李府之事成了朝廷上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