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唤枝面无表情的把饭菜分出来一份,沐昭桐疑惑的看着他:“韩大人不是不吃吗?”
韩唤枝看着他的眼睛回答:“给老夫人留一份。”
沐昭桐听到韩唤枝的话后先是楞了一下,然后猛的抬头看向韩唤枝,在那一瞬间,老人眼神里依然有一种能令人畏惧的寒光,这么多年来,多少人被这种眼神吓得面无血sè,然而韩唤枝却并没有什么反应,这种可让沐昭桐手下人为之胆寒的眼神,韩唤枝又怎么会在意。
能被恶魔眼神吓倒的,绝不是廷尉府的人,因为廷尉府一直在做的就是除掉恶魔。
良久,沐昭桐放下筷子,回头吩咐:“请夫人起来吃饭。”
包头颤抖着手把那口大箱子打开,伸手想把沐昭桐的夫人扶起来,可是很快手又收回来,脸sè越发的苍白,回头看向沐昭桐:“阁老,夫人,夫人去了。”
沐昭桐的肩膀颤抖了一下,起身,走到箱子边上低头看着,妻子躺在那一动不动,他看到了妻子手边的那瓶毒药,那是他给的,他弯腰把毒药捡起来,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到韩唤枝对面坐下,面无表情的把剩下的毒药倒进酒壶中,拿起酒壶轻轻晃动,一边晃着一边说道:“我准备了两样东西,一样是毒药,一样是火药,最终选择用的应该是我最初最不想用的。”
韩唤枝道:“我也做了两种准备,开箱和不开箱。”
沐昭桐沉思片刻,笑了笑:“谢谢。”
韩唤枝道:“不客气,因为没必要,我没有阁老想的那么心善。”
不开箱,应该算是不体面的死法了,不管是刀子插进去还是剑插进去,又或者直接一把火先烧了,似乎都很难看,开箱似乎是一种尊重了。
沐昭桐疑惑的看了韩唤枝一眼,似乎没明白韩唤枝刚才话里的意思,片刻之后他把酒壶举高,对着天空。
“敬大宁,敬陛下。”
韩唤枝看着他道:“敬你自己就好。”
沐昭桐笑了笑,一饮而尽。
包头和他的手下看着韩唤枝,一群人开始慢慢后退,他们准备跳船了,船夫那些人不敢过来也看不到他们去了哪儿,此时沐昭桐已死,答应了他们的那些恩惠自然也不可能再得到,此时此刻再和韩唤枝这样的人拼命没有任何意义,好在他们人多,跳河是最好的选择。
“劝你们还是别跳。”
韩唤枝淡淡的说了一句。
包头一惊,跑到船头那边看了看,前边不远处廷尉府的那两艘船已经停在那等着了,他又跑回来,这才注意到后边有一艘船始终跟着,所以就算是跳下去的话应该也一个都不能走脱。
“沐昭桐不是个认命的人,你们应该认命,跳下去活不了,留下的话还有别的选择。”
韩唤枝看着趴在桌子上的沐昭桐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他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人生如戏,他还说过没有人比他演技更好,我不确定自己猜的是对还是错,可难免会想这毒药是不是真的毒药,在廷尉府二十多年抓过那么多人,假死这种事我遇到过很多次。”
他坐在那,眼睛一直都看着沐昭桐:“阁老对于死应该已经想过很多次了,所以没有人比你对死亡到来的准备更充分,你这样的身份地位如
果想自己死来保全体面,真的没有人会拒绝,在刚才那个瞬间连我都不忍心拒绝。”
他起身看向那个包头:“我在想,应该怎么给你们定罪,是良心发现幡然悔悟杀死沐昭桐后向我自首,还是抗拒国法试图杀我而被直接灭掉.......”
他走到船舷处站在那,手扶着船舷:“我的人还没有过来,所以选择还在。”
那包头看了看手下,手下人也在看他。
突然之间,一个年轻人从旁边抓了一条绳子跑到沐昭桐身边,把绳子绕在沐昭桐脖子上狠狠的勒住,大概七八息之后,本应该已经服毒死了的沐昭桐双脚却踢了几下,手臂也微微摆动,勒住他的那年轻人眼睛都红了,胳膊上的肌肉一条一条的绷起来,就这样持续了很长时间,随着他松开手,沐昭桐的尸体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韩唤枝从怀里取出来一个药瓶扔给包头:“对老夫人别那么狠。”
包头看着手里的药瓶,沉默片刻,一摆手,两个人随即过去掰开老夫人的嘴,他把药瓶里的东西全都灌了进去,那么烈的毒药灌进去,总是会有用。
韩唤枝就那么脸sè平静的看着,一直看着。
“韩大人,你这么做是对的吗?”
那个包头忽然问了一句。
韩唤枝缓缓的说道:“如果我现在是大宁廷尉府的都廷尉,这么做一定是错的,我来的时候特意没穿都廷尉的官服,不是为了怕你们看到,而是因为有时候我也不能做到无私......我手下的人都很怕我,因为我严苛,我严苛是怕他们死,你们这些跑江湖的也应该明白,如果抛开都廷尉的身份,我应该算是他们的大哥,我有个兄弟叫姚虎奴,千办,死在跳山於菟湖,我这次带来两百黑骑,还剩下十几个,其中包括四个百办,死在长途县,而在这之前间接直接死在沐昭桐手里的人很多了。”
他看了那包头一眼:“暂忘国法,这算私仇。”
包头明白了。
韩唤枝从船上跳出去,纵身两丈之外,廷尉府的船已经靠过来了。
包头朝着韩唤枝喊了一声:“韩大人请记住你说的话!”
韩唤枝转身看着他:“我对你说的我都记得,可没承诺过什么。”
他举起手,三艘船上的人全都把弓箭举起来,包头脸sè大变,朝着韩唤枝怒吼:“你是个小人!卑鄙小人!”
韩唤枝嗯了一声:“我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他转身,廷尉府的人将羽箭放了出去,而此时包头才发现,船上的其他人早就跳河跑了,包括这艘船的船头,船上只剩下他们九个人,他们被羽箭压的根本没办法跳出去,只能趴下来躲避,可是火把却扔了上来,除了火把之外还有一罐一罐的火油,陶罐在船上摔碎,火把将船点燃,大火很快就蔓延开,整艘船没多久就被火焰吞噬。
有人冒着箭羽从船上跳下去,身上的火在河水里熄灭,可是才冒出来就被连弩射死。
韩唤枝扶着船舷看着那艘货船烧的越来越旺,看着火焰将船身全都包了进去,也看着火焰中那些人扭曲的身影,不管是跳下来的还是没能跳下来的,结局其实早就注定了。
聂野走到千办纳兰小敌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如果这件事
出了什么意外,请你记住,下令的是我。”
纳兰小敌拍了拍聂野的肩膀:“不是只有你一个是廷尉府的人,这里的人,都是,我看见的我没看见的,死去的也是我的兄弟。”
两个人回望韩唤枝,却发现都廷尉大人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很多。
火还在燃烧,河水也救不了。
两岸很多人驻足观看,惊呼声不断,百姓们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看到河道里三艘船上都是廷尉府的黑衣,于是也就觉得没什么了。
“那艘船上好像有人被烧死了。”
“廷尉府的人要抓的,难道还能是好人?”
“就是,烧死了活该。”
“不管怎么说,这样烧死了有点残忍。”
“那你想想,这些该死的人杀人的时候残忍吗?那些被他们杀死的无辜之人可怜吗?”
火熄了。
三艘廷尉府的船靠近过来,仔细检查。
船上,韩唤枝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刚才那一刻他一直都在问自己,这样做他还是廷尉府的都廷尉吗?看着那熊熊大火,看着火中挣扎扭曲的人,他忽然间醒悟过来......不这样做,他还是廷尉府的都廷尉吗?
对恶人,从无怜悯,这才是廷尉府。
韩唤枝转身,向着太阳的方向看过去,阳光刺眼,所以流泪。
聂野和纳兰小敌过来,两个人拿着酒,三个人每人倒了一杯,互相看了看同时举起来敬向天空,然后将酒泼洒下去。
“这件事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聂野看向韩唤枝说道:“大人,咱们还是赶快回长安,还有很多事等着我们回去处理。”
韩唤枝点了点头:“是啊,廷尉府还在,就会有很多事等着我们去处理。”
他问纳兰小敌:“想不想到长安做事?”
纳兰小敌道:“相对来说,在云霄城做个千办更好,在云霄城分衙我说了算啊,不管是查案还是别的什么,到了长安之后就要谨慎就要小心还多了许多规矩掣肘,应该会很不爽吧......只要还没傻就知道该怎么选,我选跟大人回长安。”
聂野笑起来:“你岂不是在说自己傻?”
纳兰小敌道:“是大人先傻的。”
韩唤枝忍不住摇头笑起来:“还有个人帮我去调过来......牧屿关那边的那个校尉,就是觉得宋谋远有问题的那个人,叫什么来着?”
“回大人,叫安相同。”
“嗯,调他到云霄城做分衙千办,或者也问问他是愿意留在西蜀道还是到长安跟我。”
韩唤枝摆了摆手:“开船吧,回长安,纳兰,你带你的人回去把东西收拾一下再来,不用急。”
纳兰小敌笑道:“我们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说好了,不过没和家里人道别,我和家里人说了,也让分衙的兄弟们和家里人说了,说大人能在长安城里给我们安置,家家有房。”
韩唤枝看了他一眼:“那是好几百户。”
纳兰小敌:“是啊,好几百户。”
韩唤枝道:“廷尉府哪里有那么多银子安置几百户人......得找沈冷,他有钱。”
聂野哈哈大笑:“没错,沈将军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