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珍贵妃是个在后宫生活不得不一直压着真我的女人,懿贵妃压的可能比珍妃还要狠一些,懿贵妃家境不俗,父亲是内阁次辅之一,家族也算名门,本来有了儿子之后应该底气更足才对,可出于对皇后的惧意她更加的谨小慎微。
陛下已经登极二十几年,二十几年来只有懿贵妃产下龙子,她能不怕?
皇后的手段,她真的怕到了骨子里,所以对于珍贵妃她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同情,有了儿子之后才能真正的理解当年珍贵妃的孩子被盗走是一种什么心情。
皇后突然死了,其实整个后宫的人都松了口气,只是谁也不敢表现出来罢了。
“以后多让他们在一块玩儿。”
皇帝看了懿贵妃一眼:“朕已经和沈冷说过,以后二皇子武艺由他指点。”
懿贵妃心里一阵狂跳,连忙跪下来:“谢陛下。”
都说在后宫母凭子贵,可实际上以皇后的那种心境哪位贵人不怕?尤其是如今太子已经名正言顺,懿贵妃带着二皇子就更加的小心翼翼,她深知唯有谁都不得罪才能让自己孩子健健康康长大。
没有靠山。
父亲虽然是内阁次辅,可实际上也说不上什么话,就算能说上话难道还能比得上太子?
而陛下现在给了她靠山。
沈将军年少有为,有沈将军做二皇子的授业先生,懿贵妃的底气一下子就足了。
“你们多走动。”
皇帝看了懿贵妃一眼,眼神里有点淡淡心疼:“平日里也不需要那么谨小慎微,莫忘了你是贵妃。”
懿贵妃跪在那叩首:“臣妾谨记。”
“起来吧。”
皇帝看了看远处那三个小家伙嘴角带笑:“朕还有事,你们随意走动就是。”
说完之后转身回到肆茅斋,吩咐代放舟把老院长请来。
半个多时辰之后老院长进了肆茅斋,看到陛下正在批阅奏折,行礼之后就自己到一边的藤椅上坐下来,也没用皇帝客气。
“先生。”
皇帝放下朱笔:“长烨已经快六岁了。”
二皇子名李长烨。
老院长点头:“陛下的意思是,臣到宫里还是请二皇子到书院?”
皇帝沉思了片刻:“到书院吧。”
“是。”
老院长笑了笑:“二皇子聪慧,臣前阵子送了他一本书,据说已经看完了,而且书中词句可以随意说出,引经据典没有丝毫差错,书中有一首前朝诗人洛城冬的长歌行,六百余字,二皇子也全都背了下来,这个年纪能有这份耐心,是天赋也是贵妃娘娘教导的好。”
“朕的儿子。”
皇帝嘴角勾了勾,话当然不用说的太明白,朕的儿子难道还能差了?
他停顿了一下:“昨日收到通闻盒,沈冷那个臭小子打算对渤海动兵。”
老院长一惊:“得不偿失啊,渤海国偏僻凋敝,打下来没有什么所得,劳民伤财,就算是打下来了还要分心费力的去管......沈冷不像是个冲动误事的人。”
“他在奏折里说,若是三个月之内打不下来渤海国,他就请辞回家开餐馆,若是三个月之内打下来渤海国,不要一丁点的赏赐。”
老院长:“想的美......渤海国苦寒,一年之中只有三四个月的时间可以动兵,若是打不下来,要消耗多大的钱粮物资,还要调集北三道的战兵,调集东疆边军,动辄十数万战兵,真出了意外还想回来开餐馆......”
皇帝道:“沈冷说不动东疆北疆一点粮食物资。”
“那怎么可能!”
老院长都想不明白沈冷到底自信来自何处。
皇帝摇了摇头:“朕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打算的,他的奏折里只说明年六月进兵,九月末回师,所以要在东疆拖延上一段时间了。”
老院长道:“要不然让夏侯芝过去?”
皇帝想了想点头:“也好,夏侯芝在北疆也没什么仗可打,黑武人最近收缩的厉害,就让夏侯芝也过去。”
“对了。”
皇帝又想起来一件事:“唐宝宝到了西疆之后已经肃清了霍拓等三国余孽,打的还算顺利,基本没有什么损耗,谈九州派人给他送了请功奏折,先生觉得该如何赏?”
“陛下,不如赏谈九州。”
皇帝哈哈大笑:“唐宝宝之前军职稍显低了些,就升到正三品,谈九州领兵有功,赏金五百两,爵一等国公,进大柱国。”
谈九州是四疆大将军里唯一一位爵位二等国公的,如今一下子到了一等公大柱国,瞬间就拉到了和东疆大将军裴亭山同样的高度。
老院长当然明白陛下的想法,北疆大将军铁流黎意外身死加速了陛下对四疆四库更新换代的速度,武新宇接替北疆大将军,但不管是资历威望都和裴亭山谈九州没法比,所以武新宇还是一等侯,也没封柱国。
南疆狼猿大将军石元雄如今已经开始筹备武院的事,陛下不久之前下旨叶景天暂代南疆狼猿大将军,也是一等侯,也没封柱国。
东疆裴亭山,西疆谈九州,这两个人就变得越发重要起来。
北疆之战后裴亭山是必然要退下去的,东疆交给孟长安?陛下似乎已经有这个打算了,水师那边,陛下一分为二,庄雍重伤修养,海沙接替上去,但陛下将水师分割出来一部分给了沈冷,所以将来的水师大将军到底是沈冷还是海沙尚不明朗。
至于西疆,唐宝宝就是去接熟悉西疆军务的,谈九州已经五十二岁了,陛下一下子给他进大柱国,位极人臣,封无可封,谈九州又不是笨人,自然明白陛下如此厚赏的缘故,陛下只是担心谈九州觉得自己不算老不愿意退下来,所以才问老院长,而老院长的回答正中陛下心思。
北疆之战后,谈九州和裴亭山都要离开自己熟悉的地方了。
老院长有些伤感。
属于老一代四疆大将军的时代就要过去了。
新的四疆大将军已经很明显,北疆武新宇东疆孟长安,西疆唐宝宝南疆叶景天,水师里有海沙和沈冷,看起来,这样的人选比老一代的人更有锐意。
“人总是会老。”
皇帝看了老院长一眼似乎是看懂了老院长的伤感:“先生也老了,朕也快老了。”
老院长笑了笑:“陛下可没老呢。”
皇帝起身活动了一下:“可朕得提前做准备。”
他走到窗口,看着远处在玩的那三个小家伙,二皇子像个带头大哥,可抡起来是叔叔辈,带着两个更小的孩子在御园里东奔西走上蹿下跳,一脸骄傲得意,仿佛指挥着千军万马豪气干云的大将军。
如果说这个世界还有一个人在国事上最能理解陛下,那只能是老院长。
“年轻人要放开手脚,朕就由着他们,先生说打下渤海得不偿失,那是以往的看法了,以往大宁从不曾对黑武主动大规模的动兵,所以渤海就是鸡肋,对于大宁来说是鸡肋,对于黑武来说是爪牙,所以现在拿下是好事......”
皇帝走到地图前指了指:“渤海国位置特殊,从大宁出海若远征桑国,航海多日才能抵达,可若是从渤海进军,一日就可登陆。”
老院长心说陛下你这是要干嘛?
打黑武也就罢了,好端端对一个远隔重洋的桑国动什么念?若说打渤海就是在啃鸡肋,那打桑国就更加的没有必要,那弹丸之地,打下来怕也不能长治久安。
“桑人啊......”
皇帝看了老院长一眼:“现在的桑国是一群蚂蚁在互相撕咬,而一旦桑国一统就变成一条毒蛇,先生是了解桑人的,他们骨子里有一种贪欲,这些年派遣来大宁学习的那些桑人先生也都看到了,一个个眼神里的贪欲不加掩饰,给他们机会,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对着大宁一口咬过来,朕不会等到他们咬上来一口再打回去,战争,永远都要在大宁之外打,也要打在别人想打大宁之前。”
老院长叹道:“可是国力......”
“对桑国,朕没打算养着。”
皇帝沉默一会儿:“朕也算是个暴君了吧?打求立,朕下旨不养民,将来打桑国,朕不只是不养民,朕还要把桑国屠掉一半人,或许......更多,朕前阵子让小真人去看看被扣下的英条柳岸,小真人说他看起来眉目和善可亲态度谦卑恭顺,但眼神闪烁心机深沉,是狼。”
皇帝看向老院长:“朕不想让桑国成为第二个求立。”
桑国一旦一统,那么疲敝的地方,若想发展,必然要来侵扰大宁,岛国自身条件有限,除了侵略所得无长远发展。
一瞬间,老院长明白了陛下为什么要把水师一分为二。
南疆需要水师长期镇压,窕国,求立,南理,那三国纵然被全灭,水师也是镇压这三地的绝对利器,所以水师不可能全都调回来,此时将水师分开,将来若进攻桑国怕就是沈冷领兵了。
庄雍重伤之后,陛下让海沙接替他的心思日渐清晰,沈冷的位置就变得有些尴尬。
老院长到现在也没有看明白,陛下将来到底要把沈冷安在什么位置?水师灭了桑国之后呢?沈冷难道还要带着水师南来北往?光只是运送物资一个王根栋就够了,何须沈冷这样的将才。
老院长下意识的顺着陛下的目光往外看了看,那三个小家伙还在外面疯跑,笑声不断,陛下只是偶尔回头看一眼老院长,目光大部分时候都在那三个小家伙身上。
忽然之间,老院长明白过来。
原来如此。
沈先生的担心,他的担心,很多人的担心,何尝不是陛下的担心?
为什么陛下要让沈冷做二皇子的授业先生?因为那样一来,沈冷将来就有理由长留长安城了,陛下是要让沈冷接管禁军啊......
禁军给了沈冷,太子又能如何?
老院长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陛下就是陛下。
你爸爸就是你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