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泉州港笼罩在一层薄薄的海雾里,咸腥的风卷着水汽扑面而来,带着一种与长安截然不同的只为。夏林一行人登上那艘最为庞大的血色宝船时,脚底传来的晃动感依旧让这些习惯了陆地的人们有些许不适。
甲板宽阔得能跑马,昨夜宴饮的痕迹早已被勤快的水手收拾干净,李世民今日换上了一身稍显正式的藏蓝色长袍,但领口依旧随意地敞着,露出狰狞的伤疤。
他叉腰站在船头,迎着初升的朝阳,活脱脱就是个浪人模样。
“怎么,都缓过劲来了?”他回头,看着陆续走上甲板的众人,咧嘴一笑,被烟草熏黄的牙齿在日光下格外显眼:“陆地上的娇贵人,经不住这点风浪颠簸?”
拓跋靖打着哈欠,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少废话,快带老子看看你吹上天的宝贝!”
李世民也不恼,哈哈大笑着转身,引着众人走向船舱入口:“急什么?好饭不怕晚。不过在那之前,你们想不想听听,我这些年在海上都遇着了些什么稀罕玩意儿?”
这话勾起了所有人的兴趣,连一向淡漠的豆芽子都抬了抬眼。众人跟着他步入主舱,这里与其说是船舱,不如说是一个小型的厅堂,布置得竟有几分雅致,与船体外部的粗犷截然不同。
墙上挂着巨大的海图,上面用朱笔勾勒出曲折的航线,标注着许多闻所未闻的地名。
水兵奉上热茶,是一种带着奇特花香的味道,据说是从某个遥远海岛带回的植物焙制而成,众人落座,目光都集中在李世民身上。
他呷了一口茶,眼神变得悠远起来,仿佛透过舱壁,又回到了那片无边无际的蔚蓝。
“这大海啊,看着平静,底下藏着的东西可比你们在陆地上见过的所有精怪加起来都邪门。”他开了腔,声音不高却沧桑的很:“先说点有趣的。我们遇到过一片会发光的海,夜里行船,船头劈开的浪花都是幽蓝幽蓝的,像把星河碾碎了洒在海里。还有一次,远远瞧见一群大鱼,怕是有上百条,齐齐跃出水面,那鳞片在日头底下反光,晃得人睁不开眼,落回去的时候,轰隆隆跟打雷一样。”
他描述得生动,众人眼前仿佛也出现了那奇幻的景象。
“还有那会飞的鱼,啧啧,肋生双翅,能贴着海面滑出去老远。刚见的时候,船上的小子们还以为是海里的鸟儿。还有一种大龟,背壳比咱们这吃饭的桌子还大,慢悠悠地在海里游,你拿船桨去捅它,它都不搭理你,脾气好得很。”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几分戏谑:“不过嘛,也有那脾气不好的。在靠近一片满是红树林子的海岸时,我们派了小队人乘小艇上岸取水。结果你们猜怎么着?林子里窜出来一群长鼻子的猪,獠牙有这么长。”他用手比划了一个惊人的长度:“追着弟兄们跑,把那几个小子撵得裤子都快掉了,最后还是放了几铳才吓跑。”
拓跋尚听得噗嗤笑出声,连李承乾嘴角也弯了弯。
“这还不算稀奇。”李世民看向豆芽子:“姐夫是做买卖的行家,可知我们在一座荒岛上发现了什么?一种树,流出来的汁液凝固后,极具弹性,能拉得老长,还不易断裂。我让人带了些回来,回头你瞧瞧,看能不能派上用场。”
豆芽子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微微颔首。
不过这会儿夏林倒是接话了:“橡胶树,已经在琼中试种了,不过成材还需要五六年。”
李世民话锋一转,脸上的轻松神色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凝重与后怕的神情。
“但这些,都算不得什么。”他声音低沉下去:“要说最险且折损弟兄最多的一回……是在一片被称为‘龙涎海’的地方。那地方,邪性。”
船舱里安静下来,只剩下船体破浪的轻微声响和窗外海鸥的鸣叫。
“那是一片望不到头的浑浊水域,天气说变就变,刚才还晴空万里,转眼就能掀起几十丈高的浪头,乌云低得好像伸手就能摸到。海面上常年漂浮着一种灰白色的粘稠东西,散发着怪味,我们管它叫‘龙涎’,那一片海域也因此得名。”
“当时我们的船队正穿过那片海域,想抄个近路。起初还算顺利,除了天气恶劣点,倒也没遇上别的。直到第三天夜里……”
李世民的眼神变得锐利,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
“那天晚上,月亮被乌云遮得严严实实,海面上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船上的灯笼在风里晃悠,那点光,屁用不顶。值夜的水手突然听到一种声音,像是很多人在水下低声说话,又觉得是什么在剐蹭船底,听得人头皮发麻。”
“我立刻觉出不对,命令全船戒备,火炮装填,强弩上弦。可还没等我们看清是个什么东西,船身猛地一震,像是撞上了礁石!可海图显示,那片水域深得很,根本不该有礁石!”
他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
“紧接着,左边一艘护航的斗舰,直接就……就竖了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底下给顶翻了!连呼救声都没听到几句,眨眼就沉了下去,只有几个黑点在浪里扑腾了几下,也没了踪影。”
舱内众人屏住了呼吸,都能想象出那漆黑海面上突如其来的恐怖。
“没等我们反应过来,我们这艘主船的侧舷也遭到了猛烈的撞击!那力道,大得吓人,整条船猛地向另一边倾斜,固定货物的缆绳崩断了好几根,箱子滚得到处都是,好几个弟兄当场就被甩进了海里!”
“我冲到船舷边,借着摇晃的灯笼光往下一看……”李世民喉结滚动了一下,即便是他在回忆时也充满了恐惧:“那水里……全是影子!巨大无比的黑影,比我们的船小不了多少!它们的身子又长又滑溜,看不真切全貌,但能看到好几条比桅杆还粗的触手,正从水里伸出来,死死缠住斗舰的船身!那吸盘比脸盆还大,吸在船板上,发出那种‘噗嗤噗嗤’的恶心声音,木头都被勒得吱嘎作响!”
“是巨型章鱼?还是乌贼?”夏林沉声问。
“说不清!”李世民摇头,脸上肌肉紧绷:“太大了!我从没见过那么大的玩意儿,它还不止一条!至少有四五条围着我们的船队!有的用触手缠绕拉扯,有的在撞船底!那动静,天崩地裂一样!”
“火炮!快他娘的开炮!我一边稳住身子,一边大吼。可那玩意儿贴得太近,大部分火炮根本打不着死角。有几门调整了角度的火炮倒是响了,炮弹砸过去溅起老高的水花,好像打中了。那东西吃痛,缠得更紧了!船身倾斜得越来越厉害,海水已经开始往甲板上倒灌!”
“弩箭!用火箭射它眼睛!混乱中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弓弩手们朝着那些在水面上的大眼珠子放箭,带着火油的箭矢扎上去,发出“滋滋”的动静,那东西好像被惹恼了,一条粗壮的触手猛地从水里扬起,狠狠砸在甲板上!”
“咔嚓一声,二十二丈斗舰的主桅杆……那么粗的主桅杆,直接被拦腰砸断!帆布、绳索、碎裂的木块像下雨一样掉下来,当场就砸死了好几个弟兄。那触手在甲板上疯狂地扫动,又卷住了两个水手,直接就把人拖进了漆黑的海水里,连个泡泡都没冒出来。”
李承乾听得脸色发白,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拓跋靖也收起了嬉皮笑脸,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
“船在下沉,到处都是哭喊声、求救声。我知道,再不想办法,他们这整船人都得交代在这儿。”李世民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老子砍过突厥人的头,平过甘陕的叛,还能叫这海里的畜生给吃了?”
“我让人把所有的火油、烈酒,凡是能烧的东西,全都搬到甲板一侧,倒在那些缠住船身的触手上!然后,点燃了火把!”他猛地一拍桌子:“烧它狗日的!”
“火焰一下子窜了起来,那东西果然怕火!被烧到的触手就开始抽抽,松开了船体。空气中那股焦臭味特别恶心,还夹杂着一股腥气。趁着这个机会,其他船上的火炮也终于找到了角度,集中火力轰击那些浮在水面上的大脑袋。”
“那场仗,打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感觉比打一场攻城战还累。”李世民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等海面终于稍微平静下来,我们清点损失,两条斗舰沉没,二号旗舰副桅断了,侧舷破了好几个大洞,死了一百零三个弟兄,伤者无数。海面上漂浮着一些被炸烂的肉块,最大的那块,够全船人吃好几天的。”
舱内一片寂静,只有众人沉重的呼吸声。
“自那以后。”李世民的声音带上了唏嘘和后怕:“船队再也没敢靠近那片‘龙涎海’。绕了很远的路才找到新的航线。”他抬眼,目光扫过众人:“现在你们知道,这些带回来的东西,上面沾着多少血了吧?”
他站起身,走到舱壁那幅巨大的海图前,手指点在一个用朱笔特别圈出画着一个狰狞海怪图案的区域。
“就是这儿。”他沉声道:“拿命换来的路。”
这个曾经的陆地霸王,如今的海洋霸主,站在那里,背影依旧挺拔,却莫名地带上了几分苍凉与沉重。
“但是我觉得还不够,有时候半夜的时候,我一个人就在想,天地那么大,他们又那么弱,我怎么的不得为子孙后代干点什么?”李世民的手指重重的在海图上点了点,指向了澳大利亚的位置:“夏林,这次回来,我给你一个命令。就是把船给我该成能对抗洋流的船,下次我要去这里!”
“一定。”夏林点头道:“总得给后代留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