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琳觉得自己接了个好差事。

    去龙族萨菲尔的领地那里公费旅游，品鉴一下他领地的温泉对人类是否友好，并提出建设性意见。

    在这片大陆上，人类和兽人是最为常见的种族，而人类因为群居和科技的特性又囤积着更多的财富，抛开阵营来说，和人类做生意永远都是不错的选择。

    作为魔王城唯一的人类，林琳享有对未来的温泉提出意见的殊荣。

    她和萨菲尔一同乘坐马车去往龙族的领地。

    宽敞舒适的马车，里面乘坐的位置足以让林琳摊开平躺，但是显然，她并没有浪费这次出行的心思。

    这次算是林琳的第二次外出，且和第一次被人当麻袋扛的待遇不同，这一次她可以舒舒服服地观看外面的景色。

    可恶，龙族的生活也太爽了吧。

    外面坐在马车前沿的蜥蜴人顶着阴沉的天空在驱使着两匹黑马，越是远离魔王城，天空越变得晴朗一些。

    蜥蜴人是龙族的忠实奴仆。

    和萨菲尔的人形不同，蜥蜴人们拥有着兽人的半兽半人的特点。他们上半身更像蜥蜴，拥有着长而薄的吻部以及与龙族相似的爬行类的竖刃眼瞳。只是它们的眼瞳是沙漠一般的暗金色。

    蜥蜴人的智商不高，理解能力有限，却是十分吃苦耐劳的种族，且皮糙肉厚生育力极强，以龙族的语言为母语，是龙族们筛选仆人的首选之一。

    智商不高表示听话易控制，生育力强表示可以维持数量的充足，只是他们的攻击力不如巨人族那样具有威慑力，不过喜欢安静的龙会更偏爱他们的沉默和忍耐。

    林琳掀开马车门框上的帘子，从她的视线可以看到蜥蜴人布满鳞片的脊背，鳞片顺着那条微微凸起的脊柱向下延伸。蜥蜴人没有穿上衣，仅在下身穿了一件便于行动的深灰色长裤。

    鳞片便是他们的盔甲。

    暗红的纹路像是快要熄灭的火焰的色彩。随着一点点明亮的天空，鳞片在阳光下闪烁出健康的光泽。

    这是一位强健有力的雄性蜥蜴人武士。

    林琳盯着他的后背看了许久。

    和萨菲尔脖颈处，位置显得过于私人隐秘的冰蓝色龙鳞不同，蜥蜴人的鳞片显得粗糙而敞亮，他们并不在乎把这些鳞片展露出来。甚至于这些漂亮的鳞片正是显示个体魅力，吸引异性的法宝。

    驱使马车对他来说显然是件易事，蜥蜴人的尾巴从深灰色的长裤后腰处留出的洞里钻出来，无聊地甩来甩去。

    林琳被那条神奇的尾巴吸引，从马车门帘处伸手，努力够一把的话正好能摸到他甩来甩去的尾巴尖。

    林琳犹豫了一下，仗着她是对异族一无所知的人类，她还是大着胆子伸手去摸了一把。

    被她握住的尾巴尖在她手中抽动了一下，粗糙的鳞片瞬间炸起。

    一切都变动得太快，在林琳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马车突然加速，马儿发出尖利的嘶吼狂奔，原本安稳的马车也跟着剧烈晃动起来。

    蜥蜴人用力勒紧缰绳，在马儿急促跑了几百米后缓慢放松缰绳，这才成功安抚了刚刚突然受到惊吓的马匹。

    驾驶马车的蜥蜴人回头，流沙一般的暗金色倒影出林琳的面庞。蜥蜴的面部神经很少，无法做出人类的丰富表情，那位蜥蜴人沉默平静地看向林琳。

    林琳有些尴尬地收回了刚刚捣乱的手。

    像是庞大机械中的一枚没有情感的齿轮，在她表示了收手后，蜥蜴人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似的扭过了头，继续着自己的工作，仿佛从未被林琳冒犯过。

    林琳小声道歉，对方并没有扭过头。

    放下门帘，林琳扭头看到原本坐在马车上，闭着眼睛休息的萨菲尔睁开了一只眼睛。

    为了方便乘坐马车，萨菲尔收回了那对翅膀。

    和蜥蜴人恰恰相反，龙族的面部有着充沛的神经，他们身体的每一个结构都神秘复杂，这使得龙可以做出任何他们愿意做出的动作。

    比如，在困倦的时候仅半睁开靠近骚乱的那一只眼睛，足以观察周围的变动。即使他原本庞大而令人惊惧的龙族本体卧盘在黄金堆砌的山丘上，他也能看清对他而言如同蚂蚁一般渺小的人类最微小的动作。

    正如此刻，萨菲尔蓝宝石一般的眼眸有些疑惑地看向林琳，将她的一切小动作都看在眼里，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去挑衅蜥蜴仆人。

    林琳拽了拽自己的发尾，有些心虚地引出别的话题：“还有多久能够到达领地？”

    话题引来了龙族的兴趣，他另一只眼睛也睁开，结束了午后的休憩。

    “我们需要先去托科皮亚，”萨菲尔回答，“我有事要做。”

    林琳的眼睛亮起，她知晓这个地名，她曾从黑暗精灵菲克斯的口中听说过这个城市。

    那位故意表现出冷淡，但其实还蛮容易妥协的黑暗精灵讲述了一些他的过去。托科皮亚是菲克斯口中的为数不多的乐园，得以短暂休憩的地方，菲克斯甚至认为每一个城市都应该向托科皮亚学习。

    就连在地表生物中口碑不太好的黑暗精灵都能够称赞的城市，一定是个包容多种族生物，相当守序美好的城市吧。

    林琳充满了对这个城市期待。

    太阳快要下山，马匹的速度缓缓降下，马车来到距离龙族地盘最近的托科皮亚城镇。

    越是靠近城市越能够看到其他同样在赶路的马车，这确实是富饶城市应该有的样子。林琳掀开马车窗口的帘子，看到一辆拖着金灿灿的小麦秸秆的马车与自己并驾齐驱。

    夕阳照射在每个人的脸上，到马车后拖着的秸秆堆里躺着一名红发少年。

    那位头发乱糟糟的红发少年原本在看驱使这辆马车的蜥蜴人，林琳探头后他的注意力便放在了她身上。

    少年仰起脸，他的眼睛偏圆，看人的目光也很是直白，视线明显停留在林琳的黑发之上。

    林琳想起，部分人类认为黑发是女巫的标志，她伸手遮挡了一下，但这当然没有什么作用。

    和村庄中的孩子不同，红发少年并没有尖叫也没有恐惧，他挑了眉，从小麦秸秆堆中起身，甚至主动探头要和林琳交流的模样。

    林琳有点犹豫要不要和他打招呼。

    “放下车帘，”林琳身后的龙族青年开口。

    林琳按他说的办，她扭头，看到原本存在于萨菲尔脖颈处的龙鳞消失不见，他的肌肤洁白光滑，姿态矜贵傲慢，像一个真正的人类贵族。

    “这里的小孩都很狡猾，如果你想让一切都变得简单，就应该戴上帽子，”萨菲尔建议。

    林琳没有争辩那个红发少年是否狡猾，不过她也知道在龙眼中大多数人类都是不值得信任的异族，就像萨菲尔初见她时的反应。

    “也许你可以帮我把头发变成其他颜色？”林琳觉得萨菲尔把鳞片变没的戏法很不错。

    “抱歉，我只是控制了鳞片的生长，”龙族平静开口，“我擅长毁灭，而非那些用于欺诈的法术，也许黑暗精灵更擅长那些。”

    林琳试图分辨萨菲尔有没有顺道贬损黑暗精灵。她直视萨菲尔坦荡的眼神，没看出来。

    “好吧，”林琳有些失望，她从马车的一角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个能遮住大半张脸的黑色帽子，并将头发盘在里面。

    她拿着小镜子照来照去，无论是魔王城一贯的暗黑昂贵的衣服，还是这个过于遮蔽面孔的帽子，让林琳看起来都有一种死了老公的神秘美感。

    “我好像那种能死八个前任的越来越有钱的寡妇，”林琳顺便给自己画了个大红唇，对着镜子抿唇染匀口红。

    萨菲尔已经习惯了林琳给自己加戏的行为。或者说，这位人类女性也不在乎他回应什么，林琳只是单纯地想说出来。

    “我一定要把乱七八糟的话说出来。不然，我就会发疯。”这位人类女性曾经一本正经地告诉他。

    诚然，萨菲尔不认为林琳是一名话多的女性，真要比拼废话，龙族中的黄铜龙才是真正的话痨，他们可以通过话痨让偷窃他们巢穴的小偷发疯，即使同为龙族萨菲尔也从不主动和一位黄铜龙攀谈。

    萨菲尔认为林琳愿意吐露内心想法的原因是……她太孤独了，她是来自于异世界的人类，与没有人类的魔王城，或者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人类都不相同。把情绪外泄出来是一种解压方法。

    她乐于故意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生出一种自嘲般的幽默感，这个行为萨菲尔从黑暗精灵那里看到过。

    有时观点不同，那位年轻的精灵也会故意耸肩，以一种阴阳怪气的语调开口：“抱歉，我可是怪胎。即使在怪胎云集的黑暗精灵之中，我也是最怪的那一个。”

    所以，这两个家伙的关系才会那么要好。

    萨菲尔微微皱眉，他对同为魔王城部下的其他人的交友习惯不做评价，但他相信林琳很快就会知道人类和黑暗精灵在认知上拥有着怎样的差距。

    马车速度减慢，进入城门。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城市内亮起盏盏灯火。

    来到了！黑暗精灵大力推荐的城市！世间不可多得的乐园！

    “死了八个前任的有钱寡妇”活跃无比地从马车上跳下来，舒展僵硬的双腿。

    林琳站立在蜥蜴人身边，好奇张望这座热闹的城市。

    怎么说呢，稍微有点失望。林琳毕竟是见过现代社会的高楼大厦的家伙，虽然这个城市确实人口繁密，晚上的灯火也很明亮，但是其实也还好。

    真正的大城市应该是拥堵在地铁的人类沙丁鱼罐头。哦，好吧，没有埋怨城市人多的意思。

    萨菲尔下马车。

    蜥蜴人立刻低头单膝跪在马车旁，让尊贵的龙族踩着他的膝盖悠然又稳当地下车。

    你这个玩意儿下车的动作为什么这么恶毒贵妇！这个寡妇你来当好了！

    林琳双手抱胸站在旁边盯着龙族优雅多余的动作。

    那位此刻已经完全没有鳞片，拥有着人类面庞的青年抬眼看向林琳，宝石般璀璨的蓝色眼瞳已经变为更为低调的淡蓝色。

    皮肤苍白，体态优雅的萨菲尔看向林琳的方向后微微蹙眉，似乎有些迟疑的样子。

    他在迟疑什么？

    林琳不得不承认，魔王城的男人们都长得很好看，只是平时带着角，鳞片和锯齿牙的时候她心如止水，但是当非人类的部分一旦隐藏起来，她又能感受到这些被黑暗神保佑的面庞的魅力了。

    感谢您做出的贡献，黑暗神。虽然您打架弱的一比。

    然后，林琳就在不解萨菲尔迟疑表情的疑惑中，突然腰上一紧，被一双陌生而结实的手臂抱紧，钻入人群。

    拥堵的道路上人来人往，除了人类和兽人，还有着矮人、人鱼、巨人、翼人等等林琳完全陌生的种族，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强烈刺鼻的，各种生物交错的气味，还有香水和烟酒的混合。

    林琳感受到自己被人揪着带走的时候，撞上了一位翼人的翅膀，犹如撞上最天然的羽绒被。

    如同特效中的慢镜头。

    林琳眼睁睁看着自己距离龙族青年的面庞越来越远。

    萨菲尔张开了嘴，唇齿开合，林琳看清他的唇语。

    【我先买个东西，一会儿见。】

    你刚刚就在迟疑这件屁事啊！滚你的一会见！

    林琳知晓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没用的男人身上，如同被老鹰捕捉的兔子一样乱咬奋力乱蹬。

    然后，一只冰凉的手从旁边伸出。

    还有一个同伙。

    仅仅是伸出一只手指的“嘘”的手势，林琳的嘴巴便被控制着闭合了。唇齿无法打开，她干涩地吞咽了一下。

    她看清隐藏于兜帽下的面孔。

    漆黑的皮肤，银色的长发，以及菲克斯所没有的，特制颜料横亘在颧骨与鼻梁的金色线条，像是信仰某种力量的图腾。

    林琳想，看来确实是黑暗精灵的快乐老家呢。

    黑暗精灵严选。

    托科皮亚真是个适合为非作歹的好城市。